“今日去了城西。”苏晚舀了勺汤,缓缓说道,“三个孩子咳血,疹子比前几日更凶。”
顾昭解下佩刀,轻轻放在柜台角,神色凝重地说道:“我从暗卫那儿得了消息。”说着,他掏出一张染了朱砂的纸,“太医院派了人去晋州,说是查旱灾后的疫病。可陛下前儿批了折子,让他们‘速查速报,勿扰民生’。”
苏晚手中的汤勺停在半空,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逃荒路上的情景。母亲咳着血,虚弱地说:“晋州的井都干了,可官府的粮仓还锁着。”她又想起顾昭曾说过,帝王要削晋州藩王,得先让百姓对藩王恨之入骨。
“你是说……”苏晚喉头发紧,声音微微颤抖,“这疫病,和晋州有关?”
顾昭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她沾着药渍的手。他的掌心布满了常年握剑形成的茧子,却暖得烫人,仿佛在传递着力量与安慰。
“我让人盯着赵德昌。他今日见了疤脸狗,那混子最近在药市搅风搅雨。”顾昭低声说道。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小川举着灯笼,一路小跑着进来:“姐!王员外夫妇来了!”
王氏穿着月白绫子衫,在丈夫的搀扶下缓缓跨进门。她的气色比月前好了许多,双颊泛着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容光焕发。
“苏大夫,前日我去报国寺还愿,寺里的师父说,您这医馆是积大德。”王氏微笑着示意随从抬进来两个樟木箱,“这是我家在长白山的庄子新采的药材,还有五十两银子——扩建医馆的钱,我们出!”
苏晚望着箱中码得整整齐齐的野山参、鹿茸等珍贵药材,心中五味杂陈,喉间突然涌起一阵苦涩。王氏丈夫的笑容看起来无比真诚,可她耳边却总回响着顾昭的话:“京城的善意,往往带着线。”
“王夫人的心意,晚心领了。”苏晚伸手按住箱盖,“药材我收,银子……”
“苏大夫若嫌少,我再添!”王氏着急地说道,“那日我难产,血都快流干了,是您用线缝住子宫,是您说‘保大’……”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眼中满是感激的泪水,“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您若不收,我这后半辈子都睡不安稳!”
苏晚望着她发红的眼眶,心中一软,到底还是松了手。
樟木香混合着窗外渐渐刮起的风,吹得药柜上的《千金方》哗啦哗啦地翻页,仿佛在诉说着世事的无常。
后半夜,雨终于来了。豆大的雨点打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晚静静地站在医馆门前,望着黑沉沉的天空,仿佛那无尽的黑暗中隐藏着无数的秘密。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带着一股铁锈味,她知道,这许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王氏送的药单,又触到顾昭塞的蜜饯纸包,此时纸包已经被雨水洇湿了。
“姐,该关窗了。”小川抱着床薄被走过来,“阿水说后半夜要守药炉,我替他。”
苏晚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院角的空地。那里堆着王氏送的木料,在雨水的冲刷下,木料泛着冷冷的光泽,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明天,该让人来砌墙了。可不知为何,她望着那堆木料,脑海中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城西孩子们青紫的指甲,还有赵德昌那阴鸷的眼神。
雨越下越大,如同倾盆一般,打在“苏记医馆”的灯笼上。暖黄的光在雨幕里晕成一团,恰似一团顽强燃烧、永不熄灭的火。
苏晚凝视着那团光,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是顾昭的暗卫?还是……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框,风卷着雨疯狂地灌进衣领,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望着天际滚过的闷雷,低声呢喃:“这场雨……怕是要洗清不少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