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右边的伤者突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醒了?”苏晚立刻俯下身,轻声说道,“别急,慢慢说。”
伤者的眼皮微微颤了颤,缓缓露出眼白下的黑瞳:“官、官差打扮......戴斗笠......”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沾在嘴角,显得格外刺眼,“我们是晋州城外卖盐的,走山路时......被截了。”
刀疤汉突然紧紧攥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柱子,你说那伙人喊什么‘清路’?”
“对......”柱子的声音轻得如同游丝,仿佛随时都会飘散,“他们说‘莫让逃荒的人把消息带进京城’......”
苏晚的手指骤然收紧,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她想起顾昭说的“有人贪了赈灾粮”,想起刺客临死前说的“藩王旧部”,此刻这两个词在脑子里激烈碰撞,瞬间燃起火花——原来那些人不仅要饿死百姓,还要截断所有可能揭发他们罪行的线索,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我记下来。”她转身拿过案几上的竹片,用炭笔快速记录着,“你们的名字,遇袭的时间、地点,对方人数、特征。”
刀疤汉抹了把脸,脸上的刀疤跟着抽搐了一下,说道:“我叫刘三,他是柱子。初七未时,晋州西三十里的鹰嘴崖。对方大概二十人,骑马,腰上挂的不是官刀,是......”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是带鹰纹的短刀。”
苏晚的笔尖猛地一顿。鹰纹——顾昭的刀鞘上,就刻着这样的纹路,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帐篷外的风突然猛烈地刮起来,吹得布帘哗啦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苏晚抬头,看见小翠正扒着门帘,好奇地往里瞧,小丫头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淬了星火的黑葡萄,透着对医学的渴望与执着。
“姐姐!”等苏晚走出帐篷,小翠“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碎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要跟你学医!”
苏晚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她:“快起来,膝盖要疼的。”
“我不起来!”小翠倔强地仰起脸,脸上还沾着草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娘病死时,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烧得说胡话;我弟弟被野狗咬伤,血把裤子都浸透了......要是我会医术,他们就不会......”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泪水夺眶而出,“我要像你一样,能把快死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苏晚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心中一阵酸楚。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急诊科值班,面对心脏骤停的老人,是导师紧紧抓着她的手做胸外按压,语重心长地说“医生的手,是生死线”。此刻,小翠的眼神像极了那时的自己——带着痛苦的回忆,带着对命运的不甘,带着非要撕开黑暗的倔强。
“学医很苦。”她缓缓蹲下来,与小翠平视,目光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要背《汤头歌诀》《黄帝内经》,要认三百六十五味药材,要在寒夜里爬起来救人,要看着病人在你怀里断气......”
“我不怕!”小翠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碎石上,声音带着坚定的决心,“我给你打洗脚水,给你磨药,给你洗衣裳,只要让我学!”
苏晚笑了,那笑容中带着欣慰与期许。她伸手轻轻擦去小翠脸上的泪,指腹碰到小丫头脸上的疤——那是前日她帮着处理的烫伤,现在已经结了淡粉的痂,就像生命在苦难中逐渐愈合的象征。
“明日开始,先背《药性赋》。”她说,声音轻柔却又不容置疑,“第一句是‘诸药赋性,此类最寒’。”
小翠猛地抬头,眼睛里的光几乎要燃烧起来,迫不及待地说道:“我现在就背!诸药赋性,此类最寒......”
夕阳渐渐西下,将影子拉得老长,仿佛是时光在大地上留下的足迹。顾昭的马蹄声如同一阵疾风,碾碎了营地的喧闹。苏晚正专注地给小川补衣服,听见那熟悉的马蹄声,手不由自主地一抖,针一下子戳进了指尖,一丝疼痛瞬间袭来。
“苏姑娘。”顾昭翻身下马,玄色披风被风高高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刻着鹰纹的刀鞘,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他手里提着个布包,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卷起来的纸轴,“我带了京城的地图。”
苏晚缓缓站起身,注意到他眼下的青影比前日更加浓重,下颌泛着青茬,显然是经过了连夜赶路,整个人透着疲惫却又不失坚毅。
“陛下的信。”顾昭把布包递过去,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拆开看看。”
布包里是一张洒金笺,墨迹尚未干透,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上面写着:“闻晋州有女医苏晚,悬壶救民,仁心可嘉。着令其随赈灾队伍入京城,暂领‘民间医正’之职,协理民生。”信笺最下方,盖着一枚龙形印鉴,朱砂红得刺眼,像一滴凝固的血,彰显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苏晚的手指在信上轻轻抚过,思绪万千。她想起三天前自己还蹲在泥地里辛苦地挖野菜,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发愁;想起母亲咳血时那痛苦的喘息,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想起弟弟饿得啃树皮时那无助的模样——如今,这张薄薄的纸却将她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紧紧连在了一起,命运的转折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陛下说,你的医术能救百姓,也能......”顾昭的声音低了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重大的秘密,“也能让那些贪了粮的人,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苏晚抬头望向西方,夕阳将天边的云朵染成了血红色,那绚烂而又刺眼的颜色,像极了马车上滴下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她想起刘三说的“带鹰纹的短刀”,想起柱子说的“清路”,想起帐篷里那两个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京城的繁华背后,究竟藏着多少这样的血腥与罪恶?
“我去。”她把信笺小心地收进药箱最里层,仿佛是将自己的命运与使命一同珍藏,“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顾昭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带上我娘和弟弟。”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钉子敲进木头般坚定有力,“还有小翠。”
顾昭笑了,眼底的冷意瞬间褪成温柔的底色,仿佛早有预料,“陛下早有安排。”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像一块黑色的绸缎,将营地温柔地包裹。苏晚坐在帐篷前,静静地收拾着药箱。小川在她脚边已经甜甜地打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小翠还在一旁低声背着《药性赋》,声音轻得如同虫鸣,却透着一股执着与坚韧。
林氏靠在帐杆上,借着月光仔细地补着苏晚的外衫——那上面沾着伤者的血,也沾着生命的希望,仿佛是她守护家人与使命的见证。
突然,风里隐隐飘来一缕焦糊味,那味道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鼻。苏晚眉头一皱,抬头望去,只见营地最北边的草垛子旁,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发亮的东西,在月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
她心中涌起一股警惕,刚要起身查看,那黑影却已经迅速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姐,你看什么?”小川被她的动作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
“没什么。”苏晚摸了摸他的头,把药箱抱得更紧,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