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就已经足够了(1 / 2)

顾北辰离开后,那声不算重的关门声仿佛还在玄关处回荡。路夕瑶在空旷的客厅中央站了很久,像一尊失去指令的雕塑。

脸上那火辣辣的感觉并未完全消退,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深层的、带着震颤的麻木感,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小臂,无声地提醒着她刚才那失控的瞬间——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缓缓走到浴室,拧亮镜前灯。冷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她有些苍白的脸。镜子里的女人,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还有些微肿,显然是睡眠不足加上情绪剧烈波动的痕迹。

脖颈和锁骨附近,那些暧昧的、属于昨晚疯狂的红痕,在光线下无所遁形,与此刻她眉宇间的疲惫和冷寂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这个样子的她,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张脸,陌生的是那眼底深处翻涌的、连自己都有些心悸的决绝和迷茫。

她拧开水龙头,俯身,用双手掬起一捧又一捧冰冷的自来水,用力拍打在脸上、脖颈上。

刺骨的凉意瞬间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沌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发梢不断滚落,滴在白色的陶瓷台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她抬起头,水痕纵横的脸上,那双眼睛透过湿漉漉的刘海,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她到底要什么?

仅仅只是一个光鲜亮丽、让外人羡慕的“顾太太”头衔吗?还是那个叫顾北辰的男人,抛开所有身份地位、家庭背景之后,那颗完完整整、毫无保留的真心?

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进衣领,带来一阵凉意。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神带着挣扎和疲惫的自己,突然从心底深处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累。

这种累,比她在工作室连续加班三天三夜赶设计稿还要命,它是一种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渗透到四肢百骸的倦怠,是对反复拉扯的情感、对无法调和的矛盾感到的无力。

她需要倾诉,需要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在了“傅莹”的名字上。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按下了拨通键。

“喂?夕瑶?”傅莹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活力。

“出来喝杯咖啡?”路夕瑶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傅莹敏锐地停顿了一下,随即爽快应道:“好啊。老地方?”

“嗯。半小时后见。”

挂了电话,她走到衣帽间,没有像往常一样挑选精致的裙装,而是随手拿了一件最简单的纯棉白t恤和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修身牛仔裤。她把长发随意地拢成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不受控制地垂在颈边。看着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她最终什么也没用,就这么素着一张略显苍白憔悴的脸,拎起包出了门。

在玄关换鞋时,她的目光落在旁边那双属于顾北辰的深灰色软底拖鞋上,它们还保持着早上他匆忙离开时踢踏下的样子,一只正,一只歪。她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弯下腰,伸手将那只歪倒的拖鞋轻轻摆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易碎、却又承载了复杂情感的物品。

那家她们常去的街角咖啡厅,人还不多,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浓郁香气。傅莹已经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冒着冷气的冰美式。

“你的,”傅莹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透明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加冰不加糖,双份浓缩,提神醒脑。”

路夕瑶在她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拿起杯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极致的苦涩瞬间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恰到好处地压制住了心底那股翻涌的酸涩和委屈。

“吵架了?”傅莹单手支着下巴,直接切入主题,眼神犀利。

路夕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弧度:“这么明显?”

“你每次跟他吵完架都这样,”傅莹用吸管搅动着杯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表面上装得风平浪静,若无其事,好像天塌下来都能扛住。但眼睛里,藏不住,那里面烧着火呢,或者……藏着冰。”

路夕瑶低下头,盯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和载沉载浮的冰块,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打了他。”

傅莹正在搅动冰块的手顿住了,惊讶地挑眉:“顾北辰?”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嗯。”路夕瑶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一巴掌。结结实实,很响。”

傅莹愣了两秒,随即吹了个无声的口哨,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可以啊路夕瑶!真出息了!敢对顾北辰动手了!”

路夕瑶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自我怀疑:“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但是那一刻,看着他那种理所当然要我‘忍’的样子,我……我真的忍不住。” 那股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失望,仿佛又在她胸腔里复燃。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早上发生的一切,顾北辰那些刺耳的话,他对他母亲那种惯性维护的态度,她提起他姐姐时他的激烈反应,以及自己那积聚到顶点、最终失控爆发的失望。

说到最后,那记耳光仿佛又回响在耳边,她的右手掌心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说完这一切,她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把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暂时搬开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和需要面对的现实。

“所以,”傅莹放下一直把玩着的吸管,身体微微前倾,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扇也扇了,吵也吵了,你现在到底怎么想?想要什么?”

路夕瑶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路人,眼神有些放空。

“我要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确认,“从来就不是那个‘顾太太’金光闪闪的头衔,不是顾家带来的名利和地位。”

她的目光渐渐聚焦,变得清晰而坚定:“我要他尊重我,发自内心地,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可以并肩而立的伴侣。而不是一个需要被他掌控、需要被他‘驯服’、需要按照他和他家族规矩行事的附属品,或者……猎物。”

傅莹听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拿起杯子和她放在桌上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路夕瑶!骄傲,自我,有棱有角!我们路大小姐,什么时候需要靠委屈求全来维系一段关系了?”

路夕瑶转回头看她,眉头却依然微微蹙着,透露出她的担忧:“可是……傅莹,真的很难。

他的家庭背景,他母亲根深蒂固的观念,他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去……还有他骨子里那种,有时候会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的傲慢……每一样都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

“那就教他!”傅莹说得干脆利落,眼神灼灼,“既然放不下,那就耐心点,手把手地教他,告诉他,一个合格的、值得你托付的伴侣,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把他那些臭毛病,一点点掰过来!”

“要是……”路夕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要是教不会呢?如果他始终无法理解,或者不愿意改变呢?”

“那就换人!”傅莹耸耸肩,语气洒脱,带着一种混不吝的劲儿,“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这世上多得是!离了他顾北辰,你还活不了了?”

路夕瑶被她这直白又彪悍的论调逗得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意,虽然很淡:“你说得对。”

“不过……”傅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说归说,闹归闹,你舍得?真能放下?”

路夕瑶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她沉默了片刻,看着杯中逐渐融化的冰块,然后非常老实地、轻轻点了点头:“舍不得。” 这是实话,否认不了。“但是,”她抬起眼,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比起舍不得他,我更受不了在一段关系里,失去自我,一味地委屈求全。那样的日子,一天我都过不下去。”

傅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了然地点点头,伸手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予无声的支持:“明白了。行,不管你最后做什么决定,姐妹儿我都站你这边!”

路夕瑶心里一暖,那股萦绕不散的孤独感被驱散了不少:“谢谢。”

“客气什么!”傅莹豪爽地一挥手,仰头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对了,差点忘了正事。秦野那边,出了点幺蛾子。”

路夕瑶的注意力被拉回,抬头关切地问:“怎么了?严重吗?”

“新赛季,有人眼红,背后使绊子。”傅莹撇撇嘴,语气带着不屑,“裁判组被对家买通了,秦野的车队被恶意找茬,罚了不少分,影响排名。”

“情况严重吗?需要帮忙吗?”路夕瑶立刻问道,她知道秦野对傅莹的重要性。

“还好,暂时能控制。”傅莹摆摆手,脸上是对秦野能力的信任,“那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已经在暗中收集证据了,准备材料上诉到赛事委员会。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从别的渠道听到风声,又瞎担心。”

路夕瑶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开口,别客气。”

“知道啦,跟你我还客气什么。”傅莹拿起放在旁边的链条包,利落地站起身,“我真得走了,工作室那边约了个难搞的客户,得我亲自去盯着。你……”她顿了顿,看着路夕瑶,“好好想想,把思路理清楚。想清楚了,就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别怕。”

看着傅莹风风火火离开的窈窕背影,路夕瑶感觉心里踏实了一些,那股独自面对一切的惶然被友谊的力量冲淡了不少。有这样一个能理解你、支持你、在你迷茫时给你当头棒喝的朋友,真好。

她一个人又在咖啡厅里坐了许久,直到杯中的冰块完全融化,冰美式变成了温吞的、滋味难明的棕色液体。

回到顶层公寓,客厅里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安静,空旷,带着一种暴风雨过后的死寂。顾北辰没有回来过的痕迹。

她换了鞋,慢慢踱步走进卧室。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个小巧的首饰盒上。她走过去,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枚她亲手改造的素圈“护身符”戒指。

她拿起那枚戒指,冰凉的铂金触感让她指尖微颤。指腹轻轻摩挲着内圈那枚小小的、带着磨砂质感的星形贝壳,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海浪声,想起了他收到这枚戒指时,那双瞬间泛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动容的眼睛,那一刻的他,脆弱得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她举起戒指,对着从窗外斜射进来的明亮光线,想要更清楚地看看内圈那歪歪扭扭的刻字。就在她调整角度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字母“G.b.c.”和“L.x.Y.”之间,那极其狭窄的缝隙里,似乎……还有别的痕迹?

她眯起眼睛,凑得更近些,几乎将戒指贴到了眼前,借着光线仔细辨认。

在那串她刻下的名字缩写和那颗小贝壳之间,真的有一行极其微小、几乎与铂金融为一体的英文刻字,字体是顾北辰特有的、干净利落的笔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