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总算是折腾完了,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都能听见墙上那座老挂钟滴答走的声音。
傅怀瑾心里揣着事儿,哪能就这么去睡。他找了个由头,说是想跟父亲聊聊明天集团的一个项目,抬脚就去了二楼的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他敲了两下,里面传来傅铮有点沉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他爹没坐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桌后头,而是背着手,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夜。就那么一个背影,不知怎么的,傅怀瑾瞧着,竟觉得有点……孤单,甚至可以说,有点垮劲儿。这在他爹身上,可是稀罕事。
傅怀瑾也没绕弯子,顺手带上门,直接开了口:“爸,今晚那位女士……” 他话没说全,但他知道,他爹肯定明白他问的是谁。
傅铮在原地又站了几秒,才慢慢转过身。脸上那点之前在宴会上露出的失态模样已经收起来了,又变回了平时那个不怒自威的傅家老爷子。可傅怀瑾眼睛毒啊,一眼就瞧见他爹眼底那还没散干净的疲惫,厚厚的,像积了一层灰。
老爷子没立刻答话,踱步走到他那张红木大书桌后头,也没坐下,而是弯腰,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书桌侧面一个不常打开的抽屉。那抽屉看着就有些年头了。他在里头摸索了一会儿,才从最里头,珍重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个用深蓝色丝绸包着的小包,四四方方的,丝绸看起来也有些旧了,边角甚至有点起毛,但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保管了很多年。
傅铮坐进椅子里,手指有些慢地,一层一层,把那丝绸掀开。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没啥稀世珍宝,就是一张边角已经泛黄、甚至有点点霉斑的黑白照片,还有一枚玉质很普通、雕工也显得粗糙的白玉平安扣,用一根红绳系着。
傅怀瑾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照片上。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男的就是他爹傅铮,年轻得让他几乎有点不敢认,穿着一身那个年代流行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眉眼飞扬,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未来尽在掌握”的锐气和朝气。他旁边站着个姑娘,梳着两条又粗又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一件素色格子衬衫,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一汪水,正对着镜头温婉地笑着,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俩人并肩站在一棵大梧桐树下,靠得不远不近,但那种情窦初开、彼此信赖的感觉,几乎要冲破这泛黄的纸面。
而旁边那枚平安扣,他爹年轻时送的?这玩意儿,跟他爹现在书房里随便一个摆件都比不了,简直朴素得有点寒酸。
“她叫文素心。”
傅铮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点长时间没说话后的沙哑,像是被这旧物勾起了太多沉在心底的东西。他的目光还黏在那张照片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时光。
那会儿,我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就在他们江临县的红星公社。傅铮的语调变得有些悠远,陷入了回忆里,她...她是公社书记的女儿。我们那时候...处得很好。
他说到处得很好这几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像是怕惊扰了记忆里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傅怀瑾看着他爹此刻的眼神,那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柔和得不像话,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显得温柔了几分。
这眼神傅怀瑾太熟悉了——就像他每次看着燕婉和安安时的眼神。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爹年轻时对那个叫文素心的姑娘,是动了真感情的。
那时候啊,日子是苦,傅铮摩挲着照片边缘,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怀念,但跟她在一起,倒也不觉得难熬。她一个公社书记的闺女,一点架子都没有,看我这个城里来的小子笨手笨脚的,总是偷偷帮我。
记得有一回我割麦子,手上全是血泡,她趁晌午没人,塞给我一罐药膏。还有一次我发烧,她偷摸着从家里带了鸡蛋,在知青点的后灶上给我煮了碗蛋花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