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抚养又如何?
她有一双手,能画出被认可的设计,能挣来立足的资本。她有一个小院,能给孩子洒满阳光的童年。她有朋友,有关心她的伙伴。
她给不了傅家那样挥霍无度的财富,但她能给毫无保留的爱、平等的尊重和选择的自由。她可以告诉孩子,妈妈是如何从瓦砾中站起,亲手重建了生活和尊严。
这难道不比一个只有冰冷财富、却没有温度与尊重的所谓“完整”,更有价值千百倍?
一股浑厚而温暖的力量,如同地下涌出的热泉,迅速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那些盘踞不散的恐惧和脆弱,在这力量面前,冰消瓦解。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画下了“破土”与“铃兰”的铅笔。笔杆上,还留着她指尖的余温和长期握笔形成的微小凹陷。
她铺开一张崭新的画纸。这一次,不画设计。
而是用铅笔,极其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亲爱的宝宝:
今天,妈妈正式决定,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无论晴雨,妈妈都会握紧你的手,一起走。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盟约。
妈妈会努力,成为你的骄傲。”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清晰的沙沙声。写到“盟约”二字时,她的手腕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那奔涌而出的、混合着巨大决心与无限柔情的激荡。眼眶灼热,但这一次,没有泪。
她放下笔,指尖轻轻抚过纸上的字迹。铅笔划过纸张形成的细微凹凸,清晰地传递到指腹。“我们两个人的盟约”那一行,她反复摩挲了两遍,仿佛要将这誓言刻进骨血里。
她忽然觉得,这张写满誓言的纸,比任何华丽的婚纱、任何璀璨的钻戒,都更像她人生的“仪式”。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孕妇,而是紧握“人生选择权”的战士,连指尖沾染的铅笔灰,都成了这份决心的印记。
第二天清晨,路子衿踏着露水而来,手里提着沾满晨露的新鲜蓝莓。
他敏锐地察觉到燕婉身上某种气息变了。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那双眼睛里的光,沉静得像深潭,却又蕴含着磐石般的坚定。那不是强装的镇定,而是从灵魂深处透出的、不可撼动的力量。
“早。”燕婉主动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她接过蓝莓,没有立刻道谢,而是直视着他,眼神清澈见底,“路师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有件事,我觉得应该正式告诉你。”
路子衿微微一怔,推了推眼镜,神情变得极为专注:“我在听。”
“我怀孕了。”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会生下这个孩子。并且,独自抚养他\/她长大。”
没有铺垫,没有试探,没有征求同意。只是一个清晰的、斩钉截铁的陈述句。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
路子衿看着她。晨光勾勒着她站在常春藤门框前的侧影,依旧纤细,却仿佛能撑起即将到来的一切风雨。他看到了她眼底那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装蓝莓的纸袋上摩挲了一下,袋面还带着湿凉的露水——就像他之前递来苏打饼干、送来温粥时,永远带着那份“恰好需要”的温度。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嘴角缓缓牵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意外(他早已从她护腹的本能、对气味的敏感中窥见端倪),没有同情(他深知她的坚韧从不需怜悯),只有深沉的、发自肺腑的尊重。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像基石般稳固。没有追问“父亲是谁”,没有说“你需要帮助吗”,更没有一丝一毫认为她“冲动”或“艰难”的意味。
他这个“好”字,像一只沉稳的手,稳稳托住了她刚刚立下的、沉重而勇敢的誓言。他完全理解了她话语里的全部含义——这不是商量,是通知;这不是求助,是宣言。
燕婉也笑了。那是一种卸下所有心防、坦然迎向未来的、明亮而松弛的笑容。
“蓝莓很新鲜,”她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语气轻快起来,却在低头准备拿餐盘时,下意识地将桌上那张写满誓言的画纸仔细折好,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那是她装设计稿和妈妈旧物的包,现在,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母子盟约”。“要一起吃早餐吗?我今天好像有点胃口了,刚好可以试试新找的全麦面包配方,说是对孕期好。”
“荣幸之至。”路子衿从善如流,极其自然地伸手,为她拉开了沉重的原木餐椅,动作熟练得像之前无数次帮她搬动画架、修理窗棂,界限分明,却支撑到位。
阳光彻底铺满小院,亲吻着每一片绿叶。燕婉咬下一颗蓝莓,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开。她知道,这份短暂的轻松之后,将要面对安妮连珠炮似的追问、画廊设计紧锣密鼓的进度、甚至可能不期而至的、来自傅怀瑾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