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淡的语调下,压抑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沉痛。
苏晚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顿时收了声。
皇贵妃早逝,是整个大胤王朝都知道的憾事,但无人知晓,这位冷面定王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苏晚棠才把脸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那你现在背我,算不算……破例?”
他没有回答,步伐却比之前更快、更稳了。
苏晚棠看不见他的神情,却眼尖地发现,在清冷的月光下,他露在衣领外的耳廓,正悄然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天将破晓时,两人终于抵达了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
一个正在晨起打水的健硕猎户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苏晚棠苍白的脸色和不自然的姿势,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二位是从断龙岭上下来的?姑娘这是受伤了?”猎户自称赵二虎,不由分说便将他们引到自己简陋却干净的木屋中。
他手脚麻利地从屋里翻出捣好的草药和干净的布条,一边小心翼翼地帮苏晚棠处理扭伤的脚踝,一边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你们也是胆大,这断龙岭,我们本地人晚上都不敢轻易上去。老辈人说,那山底下压着一条怨龙,每逢月蚀前后,山里阴气就重得吓人,还闹鬼呢。”
苏晚棠忍着痛,心思却被他的话牢牢抓住。
赵二虎手上的活计不停,嘴也没闲着:“说起来也怪,前些年,就有一帮穿黑衣服的神秘人,神出鬼没地来过这儿,专门在岭上挖东西。神神秘秘的,不许人靠近。后来听一个偷偷跟上去的伙计说,他们从山里搬走了好几箱石头,上面好像还刻着字,像是些碑片。”
黑衣人!刻字的碑片!
苏晚棠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这分明就是赵王手下那批人的作风!
他们当年血洗卦门,为的就是夺取图谱,如今又在断龙岭挖碑片,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她强压下心头的波澜,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虎子哥,那你可知道,那些黑衣人把东西运到哪里去了?”
赵二虎抬头,用粗糙的手指朝南边一指:“那伙人走的时候,我正好去南边山头下套子,看得真真切切。那方向,像是奔着南陵去的。”
南陵!赵王的封地!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当夜,两人谢绝了赵二虎留宿家中的好意,选择在村口一间废弃的破庙里暂歇。
篝火升起,驱散了庙宇的阴冷。
顾昭珩在外围警戒,苏晚棠则从随身携带的小囊中取出朱砂和符纸,借着火光,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描摹起掌心那道新生的金色纹路。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繁复而玄奥的图纹跃然纸上。
她再对照脑海中残存的卦门图谱片段,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是这样……”她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撼,“这不是单独的符文,这是‘启钥中枢’!是整套大阵的激活核心!”
顾昭珩闻声走近,目光落在纸上那神秘的图纹上。
苏晚棠的呼吸有些急促,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惊骇交织的光芒:“断龙岭的碑片、卦门被夺走的图谱……如果我没猜错,赵王正试图集齐七处刻有部分图谱的阵法节点。一旦集齐,再以我掌心的‘启钥中枢’为引,就能彻底激活传说中的‘千灯共魂阵’!”
“千灯共魂阵?”顾昭珩皱眉,这个名字他闻所未闻。
“此阵能引动天地至阴之气,操控方圆百里的阴气流向,甚至……能借万千阴魂之力,逆天改命!”苏晚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所以赵王当年灭我卦门满门,不只是为了杀人灭口,更是为了得到这套足以颠覆国运的古阵!”
顾昭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厉。
原来,这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惊天的图谋!
就在这时,他眼神一凛,猛地起身。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如鬼魅般掠至破庙的窗边,手中佩刀“唰”地一声划破了早已脆弱不堪的窗纸。
一片比尘埃稍大的灰烬,随着穿窗而入的夜风,悠悠飘落,被他精准地摊开在掌心。
顾昭珩闭上双目,将掌心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随即,他眉峰紧锁,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这是‘阴引香’的余烬。”他冷冷开口,“此香专用于引导新死的游魂归位,或是唤醒沉寂的阴煞之气。在我们进入那个山洞之前,已经有人来过,并且,对方试图用此香强行激活石壁上的图谱。”
苏晚棠心头猛地一跳:“可是我进去的时候,洞内毫无痕迹,连脚印都没有……”
“除非,”顾昭珩看向她,目光深沉,“对方使用了匿踪咒,抹去了一切气息和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赵王已经察觉到了魂引灯的复苏,并且已经派人前来抢夺布局!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追查者,而是已经身处一场无声却致命的争夺战中!
夜色渐深,破庙里的气氛愈发凝重。
苏晚棠靠在冰冷的墙边,连日的奔波与心神消耗让她疲惫不堪,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
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睡去时,耳边传来顾昭珩低沉的嗓音。
“别在这里睡,夜里寒气入骨。”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篝火旁那个如山般沉稳的身影。
火光在他俊美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明暗交织的轮廓。
“你不累吗?”苏晚棠忍不住问,“一路背着我下山,又查线索,刚刚还耗费心神画了放火符警戒……铁打的定王,也是有极限的吧?”
顾昭珩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簇跳跃的火焰,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有你在,就不算远。”
苏晚棠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随即轻笑出声,想用玩笑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氛围:“哟,我们冷面无情的定王殿下,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会说这种话了?”
这一次,他终于侧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映着摇曳的火光,也清清楚楚地映着她带着一丝愕然和调侃的脸。
“以前,”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认真,“没人值得我走这么远。”
他顿了顿,眸光愈发深邃。
“现在,有了。”
苏晚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漏跳了一拍。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滚烫起来。
夜,彻底静了。
两人再无言语,只余下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苏晚棠靠着墙壁,再也无法入睡,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脸颊烫得惊人。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的天空泛起第一缕鱼肚白,破庙内的篝火也已燃到了尽头,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红光在灰烬中明灭。
清晨的薄雾混着露水的气息从破损的门窗渗入,带来一阵凉意。
苏晚棠缓缓睁开眼,一夜未眠,精神却异常清醒。
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除了泥土的腥味和草木的清香,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陌生的味道。
那味道并非来自即将熄灭的篝火,也不同于屋外潮湿的晨雾。
它很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仿佛是从这破庙深处的某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