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夜召见李烈,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立刻调集所有暗卫,清查京中三处前朝遗留的藏宝图录。重点是‘太医院旧库’与‘钦天监地窖’,任何关于丹药、秘方的记载,一个字都不能放过。”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玉牌,扔到李烈面前。
玉牌之上,雕刻着一柄锋锐的短刃图样,在烛火下闪着幽光。
“用这个,”顾昭珩的语气陡然转冷,“去‘影刃’调十二个人手。记住,此事必须在暗中进行,绝不得暴露与本王有任何关联。”
李烈看到那枚黑玉令牌,瞳孔骤然一缩。
影刃,那是王爷手中最神秘、最锋利的一把刀,轻易从不动用。
为了一个苏晚棠,王爷竟动用了如此力量!
一旁的贴身侍从阿檀终于忍不住,低声劝道:“王爷,您明知那净魂露早已失传百年,或许根本就不存于世,为何还要……”
“住口。”顾昭珩抬手,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他垂下眼帘,眸光落在书案上那一方被苏晚棠血迹染红的帕子上,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仿佛是对阿檀说,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她替本王挡了死劫,这一世,换我替她闯一闯那黄泉路。”
阿檀与李烈闻言,皆是心头剧震,再不敢多言半字。
偏院卧房内,苏晚棠并没有像顾昭珩以为的那样安心躺着等待救援。
她不信天,不信命,更不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能救自己。
她支开所有婢女,强撑着剧痛,从贴身暗袋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遗录。
这是苏家仅存的禁术残卷。
她咬破指尖,以自己的精血为引,在遗录上迅速勾画出一个繁复而诡异的法阵——“卦象共鸣术”。
此术极为霸道,能强行感应与自己命格相连之人的气运,甚至能反向抽取对方的力量。
她要赌一把,赌顾昭珩的帝王金莲命格足够强大,能反向压制她体内的阴煞黑气。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血色阵法光芒一闪。
苏晚棠双目紧闭,凝神感应。
瞬间,一幅奇异的景象在她脑海中展开。
她“看”见了自己虚无的命格,那是一棵早已枯死的参天大树,如今正被无数漆黑的藤蔓疯狂缠绕、吞噬,生机断绝。
而在枯树不远处,一株璀璨夺目的金色莲花正灼灼生辉,那便是顾昭珩的命格。
一根纤细却坚韧的红线,将枯树与金莲紧紧相连。
然而,让她亡魂皆冒的是,那些缠绕着她命格枯树的黑藤,竟沿着那根红线,如最贪婪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朝着金莲的根部蔓延而去!
黑纹不止在噬她,它也在吞噬他!
这个发现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恐惧。
她替他挡劫,不是为了让他跟自己一起死!
“不!”
苏晚棠猛然睁眼,眼中满是惊骇与决绝。
她不能再等了,一刻都不能!
她毫不犹豫地再次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双手飞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在半空中凭空画下一道金色的“分脉符”,狠狠拍向那卷遗录。
她要用这道符,斩断两人命格之间那该死的交缠!
符成的刹那——
远在书房的顾昭珩正提笔批阅密文,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如刀绞的剧痛!
那痛楚来得如此突然而猛烈,让他瞬间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咔嚓!”
他手中那杆上好的朱砂笔,竟被他失控的力道生生捏断,猩红的墨点泼洒而出,染污了满纸的机密。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苏晚棠强行喝下婢女送来的安神汤,伪装出一副昏睡的模样。
待众人退下,她悄然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纸人,吹了一口气,那纸人竟迎风见长,化作与她一模一样的形态,安安静静地躺回了床上,呼吸平稳,惟妙惟肖。
做完这一切,她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一只轻盈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偏院。
她不能连累顾昭珩,必须靠自己找到解决之法。
既然卦灵提到了净魂露,那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太医院旧库,是前朝炼制秘药之地,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没有地图,也不需要地图。
苏晚棠从怀中摸出三枚沾染着她血气的铜钱,随手一抛。
铜钱落地,呈“坎”位。
坎为水,为阴,主险陷。
在京城这阳气鼎盛之地,夜晚阴气最盛之处,除了皇陵,便只有那常年堆放陈腐药材、甚至藏有尸蛊毒物的太医院旧库!
循着卦象指引,她鬼魅般穿梭在深巷之中,精准地绕开所有巡逻的卫兵,最终停在了一处荒废院落的后巷。
眼前,是一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锁,封着通往地下的入口。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屋脊上,一道黑影正静静蛰伏。
李烈奉了顾昭珩的死命令,寸步不离地暗中跟着她,心中满是无奈。
苏晚棠从发间抽出一根细长的银簪,三两下便撬开了那把陈年老锁。
一股混合着药材腐朽与泥土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进入了地窖。
地窖内,一排排高大的药架直抵穹顶,上面摆满了蒙尘的瓶瓶罐罐。
她屏住呼吸,正要伸手去触碰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古老的药架,异变陡生!
整间库房毫无征兆地阴风骤起,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紧接着,那些原本静置在角落里,形态酷似人形药材的数十只药俑,竟在同一时刻“喀喀”转动了头颅,齐刷刷地睁开了眼睛!
它们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它们的口鼻中喷吐而出。
竟是早已被明令销毁的赵王所炼制的“阴药傀”!
苏晚棠心头一凛,急忙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想也不想,将怀中所有铜钱尽数撒在地上,双手结印,厉喝一声:“震卦,引雷!”
然而,黑纹缠身,她体内的灵力早已十不存一。
卦象虽成,却引不来天雷,反而因为强行催动灵力,气血逆冲,眼前一黑,力竭地跌倒在地。
数十只阴药傀已经迈着僵硬的步伐,张牙舞爪地朝她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地窖的通风窗被一股强横的力道从外震碎,一道快如闪电的玄色身影破窗而入。
顾昭珩手持长剑,剑身寒光凛冽,一个横扫,凌厉的剑气便将冲在最前的三具药俑斩得粉碎!
他稳稳地落在苏晚棠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声音冰冷得能掉下冰渣:“谁准你独自犯险?”
苏晚棠靠着墙壁,急促地喘息着,还不忘抬头瞥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讥笑:“你不也……偷偷派人跟着我?”
话音未落,两人体内同时一震!
苏晚棠只觉得掌心的黑纹猛地灼痛起来,而顾昭珩也感到心口那股与她相连的刺痛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根连接着两人命格的金莲红线与她掌心的诡异黑纹,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竟在虚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
那光网一经形成,便爆发出恐怖的吸力,竟将周围那些阴药傀身上散发出的阴煞黑气,尽数如长鲸吸水般,疯狂地反向吸入他们二人的体内!
阴药傀们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量,瞬间化为一地粉末。
而所有的阴气,都涌入了他们二人的身体。
苏晚棠缓缓抬起头,看向挡在她身前的那个男人。
她能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冰冷的、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正在自己体内奔腾。
她抬起手,只见自己的眼中,一瞬间闪过璀璨的金芒,下一瞬又被深沉的黑雾所取代。
她看着他,他也正低头看着她,眼神同样复杂难明。
“顾昭珩……”她低声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是不是……正在变成同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