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仅仅是佛殿石阶上,那抹受尽委屈的水红色身影和佛子心湖中,那场因她而起的、再也无法平息的风暴。
翌日清晨,阳光并未能驱散佛殿内凝滞的冰冷气息。
苏妩是在一阵阵钝痛中醒来的。背后的伤处虽经佛力治疗已无大碍,但肌肉骨骼的记忆犹存,稍稍一动便牵扯着酸疼。她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不远处蒲团上的顾衡。
他依旧端坐着,捻动佛珠,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与昨日离去前那隐约的柔和截然不同。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最初将她镇压于此、不染尘埃的圣僧。
不,甚至比那时更冷。那是一种压抑着滔天巨浪的死寂。
苏妩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些发虚。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疼痛而轻轻“嘶”了一声。
几乎是声音发出的瞬间,顾衡捻珠的动作停了。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醒了便用膳。”
桌案上早已摆好了清粥小菜,甚至还有一碟精致的、据说能活血化瘀的糕点。
苏妩慢慢挪到桌边,小口吃着。殿内气氛压抑得让她食不知味。她偷偷瞟了顾衡好几眼,他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想起昨日皇帝的暴行和那些羞辱的话语,委屈和后怕再次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忐忑——他是不是嫌她惹麻烦了?是不是觉得她是个累赘?
“大师……”她放下勺子,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小心翼翼,“昨天……谢谢你。”
顾衡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
苏妩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带着点赌气和不甘地问道:“那个坏皇帝……他那样对我,就……就算了吗?”
她其实并不真的指望顾衡能为了她去对抗皇帝,只是心底憋着口气,不吐不快,也带着一丝微弱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这一次,顾衡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头。
那双琉璃眸看向她,里面不再是空无一物的悲悯,也不是被她撩拨时的无奈,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仿佛能将人血液都冻结的平静。
“不会。”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清晰地划破殿内的死寂。
苏妩被他眼中那从未见过的冰冷煞气惊得心脏一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顾衡的目光在她因惊吓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望向前方虚无,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断:
“此事,贫僧自有计较。”
“你近日安分待在殿内,无需再问,亦无需再怕。”
“任何人,”他微微停顿,指尖捻动佛珠的速度几不可查地加快了一瞬,“都不会再伤你分毫。”
他说得极其平静,没有发誓赌咒,没有疾言厉色,但那平淡语气下蕴含的绝对意志和冰冷杀机,却让苏妩毫不怀疑——他说到,便一定能做到。
他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继续捻他的佛珠。
仿佛刚才那瞬间泄露的冰冷杀意只是她的错觉。
但苏妩知道,不是错觉。
她看着他那张冷寂的侧脸,心脏却砰砰砰地跳得厉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来,混合着后怕、震惊,还有一丝……被如此强大力量绝对护佑着的、奇异的安全感和悸动。
他是因为她……才动了如此真怒吗?
她乖乖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碟糕点,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莫名品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只是这一次的安静,不再是以往那种佛堂固有的空寂,而是如同暴风雨过后、海面下暗流汹涌的、充满张力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