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妩埋在锦被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带着未消的疑虑,却又……固执地停留在这里。她维持着蜷缩的姿态,呼吸放得更加绵长微弱,身体细微的颤抖却没有停止,仿佛那惊悸依旧在啃噬着她脆弱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嗒嗒”声变得稀疏。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顾衡就那样坐在沙发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沉沉地锁着床上那抹脆弱的身影。他看着她在锦被下微微起伏的轮廓,看着她偶尔因噩梦般的不安而轻颤的肩头,看着她露在锦被外、几缕墨黑却失去光泽的发丝。
药效、身体的极度疲惫、以及强行压抑精神波动带来的消耗,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苏妩的意识防线。她的大脑开始变得混沌,真实的困倦感席卷而来。她努力维持着那份“惊悸不安”的状态,但眼皮却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锦被下细微的颤抖似乎渐渐平息了。那原本带着惊惧和紧绷的蜷缩姿势,也因身体的极度疲惫而微微放松下来。她的呼吸变得真正绵长而均匀,不再是刻意控制的微弱,而是陷入了沉眠。
顾衡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在昏暗中显得更加脆弱,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在睡梦中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些,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安静地覆盖下来。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似乎在深沉的睡梦中暂时得到了抚慰。
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锐利的眼神在她沉睡的脸上梭巡,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伪装或破绽的痕迹。然而,此刻的她,安静得如同易碎的琉璃娃娃,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迹象。那份苍白和虚弱,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如此真实,如此……毫无防备。
心底那根尖锐的刺,似乎被这极致的脆弱和毫无保留的沉睡姿态,强行磨钝了一些。理智的声音在说:她只是吓坏了。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他缓缓起身,动作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阴影中,他俯视着她沉睡的容颜,目光复杂难辨。有未消的疑虑,有冰冷的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被这份全然依赖的沉睡所触动的……近乎烦躁的守护欲。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并非擦泪,而是有些生硬地、试探性地碰了碰她露在锦被外的、冰凉的指尖。那触感,如同冰玉。
苏妩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这份微凉的触碰,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如同幼猫般的、模糊的呓语:“……冷……”
顾衡的手指顿住。他沉默地看着她,几秒后,他竟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事——他伸出手,隔着厚厚的锦被,有些笨拙地、力道却不容置疑地,在她单薄的肩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动作僵硬,带着军人特有的刻板,却奇异地传递出一种生涩的安抚力量。
睡梦中的苏妩,似乎真的被这生硬的安抚所安抚,紧蹙的眉心又舒展了一分,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更深地陷入柔软的床铺中,呼吸变得更加绵长安稳。
顾衡收回了手。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疑虑犹在,但至少此刻,她需要的是静养,而非盘问。
他直起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军装外套,动作利落地穿上,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周身那股因她沉睡而稍稍收敛的冷冽气场,瞬间重新凝聚,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房门。军靴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房门被轻轻带上,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外,副官依旧垂手肃立,如同雕塑。顾衡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冰冷如铁、带着硝烟气息的命令:
“备车。去司令部。”
“是!”副官一个激灵,立刻领命而去。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彻底的寂静。只有窗外稀疏的雨滴声,和床上女子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锦被下,苏妩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狐狸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和脆弱?只剩下深沉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方才被他隔着锦被拍抚过的肩背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