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掉。”命令简洁明了。
顾衡看着那碗熬得软糯粘稠的白粥,上面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腹中确实空空如也,但强烈的自尊心和尚未平复的混乱心绪让他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不饿!”
苏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在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殿内陷入一种无声的、令人倍感压力的对峙。
几息之后,顾衡败下阵来。他烦躁地闭了闭眼,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屈辱,伸手去够那碗粥。手指依旧虚弱地颤抖着,指尖刚碰到温热的碗壁。
“啪嗒。”一声轻响。
一根纤细的银勺,被苏妩轻轻放进了碗里,恰好落在他颤抖的指尖旁。
顾衡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那根银勺,又看看苏妩。她正垂着眼,整理着药箱里剩余的药材,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而……柔和?仿佛刚才那个递勺的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强烈的别扭感,猛地冲上顾衡的心头。恨意、戒备、羞耻、自我厌弃……这些曾构筑他心防的坚冰,在那无意识的依赖、强势的照顾、看穿一切的平静、以及此刻这无声的、细小的体贴面前,终于彻底土崩瓦解。
冰层之下,那悸动的幼苗破土而出,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沉默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米粥软糯,带着淡淡的甘甜和一丝药草的清苦,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冰冷的胃,也奇异地在心头熨帖出一片陌生的、柔软的暖意。
他低着头,一口一口,沉默而机械地吃着。不再抗拒,不再试图用愤怒武装自己。只是那握着勺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苏妩整理好药箱,并未立刻离开。她走到窗边,将原本半开的窗户完全推开。清晨明媚的阳光和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瞬间涌入,彻底驱散了殿内一夜的阴霾和药气。金色的光线洒落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床榻上那个沉默喝粥的男人。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线条依旧冷硬的侧脸上,柔和了那份锋利的戾气,甚至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他握着勺子的手,虽然用力,动作却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不易察觉的笨拙和……脆弱。
苏妩背对着他,目光投向殿外庭院里葱茏的草木。晨光勾勒着她清瘦挺拔的背影。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窗外清脆的鸟鸣。
在这片劫后余生般的宁静里,一种全新的、微妙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恨的坚冰已碎,依赖的种子悄然萌芽。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和未解的仇怨,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这一场与死神、与寒毒、也与自己内心的角力中,彻底改变了。
顾衡咽下最后一口粥,将空碗放在托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碗壁。他没有抬头,只是低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某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苏妩……”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也像是在斟酌词句。阳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