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勺温热的蔬菜粥滑入喉咙，顾衡微微抿了抿唇，舌尖无意识地舔去唇角一点残渍。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懵懂的渴望望向空碗，而是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被食物暖意浸透后的、深沉的满足和挥之不去的倦怠中。夕阳的余晖将他苍白的侧脸染上温暖的橘红，透出一种易碎的宁静。
苏妩放下空碗和勺子，瓷器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母性的细致，轻轻擦拭他微润的唇角。顾衡没有躲闪，只是在她指尖触碰到皮肤时，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身体微微放松地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像一只被顺毛安抚后餍足的猫。
“饱了？”苏妩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午睡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顾衡依旧沉默，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他的目光没有看苏妩，而是落在了餐车上另一个小碟子里——几块切成小块的、金黄色的芒果，散发着清甜的果香。
苏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领神会。她拿起小银叉，叉起一小块芒果。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递到他嘴边，而是将叉子稳稳地停在距离他嘴唇几厘米的地方，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和鼓励。
顾衡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芒果块上，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苏妩。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懵懂的等待，多了一丝……犹豫？一丝想要尝试的冲动？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苏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微小的变化。她没有催促，只是稳稳地举着叉子，耐心地等待着。
几秒钟的静默后，顾衡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那只放在身侧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抬了起来。他的目标不是芒果，也不是叉子，而是……伸向了苏妩握着银叉的右手手腕！
指尖微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苏妩的手腕上。那触碰很轻，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意图——不是阻止，而是……想要引导？或者说，想要参与？
苏妩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覆盖着她的手腕，带着一种笨拙却坚定的力量，极其轻微地、却不容置疑地……将苏妩握着叉子的手，连同那块金黄的芒果，一起朝着他自己的方向……推近了一点点。
动作幅度很小，却像一个无声的宣告：我自己来。
苏妩的眼底瞬间涌起巨大的惊喜和欣慰。她没有抵抗那股微小的推力，反而极其配合地、顺着他引导的方向，将叉着芒果的叉子稳稳地送到了他的唇边，距离近到几乎不需要他再费力前倾。
顾衡的目光紧紧锁着那块芒果，覆盖在苏妩手腕上的指尖微微用力，似乎在汲取着最后一点勇气。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张开嘴，以一种近乎庄严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主动地……含住了那块芒果。
他的嘴唇轻轻碰到了冰凉的银叉。他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咬住果肉，再一点点地含进嘴里。整个过程笨拙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他自己的掌控感。
苏妩的手腕依旧被他微凉的指尖覆盖着，感受着他完成这个“独立”动作时细微的紧张和成功后不易察觉的放松。当他终于将芒果含入口中，开始缓慢咀嚼时，覆盖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力道也悄然松懈了下来，却没有立刻移开，只是虚虚地搭着，仿佛那是一个无形的支撑点。
“很棒。”苏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轻得像耳语，却清晰地落在他耳边。
顾衡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耳根处刚刚褪去一点的红晕再次悄悄爬了上来。他没有看苏妩，只是低垂着眼睫，专注地咀嚼着嘴里的果肉，仿佛那是世间最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但他搭在苏妩手腕上的指尖，却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被表扬后的无措和隐秘的欢喜，蜷缩了一下。
接下来，苏妩又叉起一块芒果，依旧稳稳地举到他唇边，距离恰到好处。这一次，顾衡没有再覆盖她的手腕引导。他只是微微低下头，主动张开嘴，更熟练、也更迅速地含住了果肉。
一块，又一块。
他吃得专注而安静，每一次主动的含取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逐渐增长的信心。苏妩只是稳稳地举着叉子，提供着最可靠的“平台”，任由他自己完成这个微小的“独立”仪式。她手腕上那点微凉的触感一直存在，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连接着依赖与尝试的两端。
当最后一块芒果被吃下，顾衡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目光终于再次对上苏妩含笑的眼眸。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清澈的琥珀色眼瞳里，仿佛点燃了两簇温暖的小火苗。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羞赧，多了一丝完成挑战后的、纯粹的轻松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依赖的骄傲？
他搭在苏妩手腕上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留恋地滑落下去。
苏妩放下银叉，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再次轻柔地为他擦拭唇角。这一次，顾衡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动接受，而是在苏妩的指尖触碰到他时，极其轻微地、主动地侧了侧脸，方便她擦拭得更顺手。一个微小却清晰的互动。
擦完唇角，苏妩将毛巾放回餐车。当她转过身时，发现顾衡的目光并没有追随着食物或餐车，而是落在……她刚刚放下的那本硬壳速写本上。它依旧安静地插在书架上那个显眼的位置。
他的眼神里没有强烈的渴望，只有一种深沉的、安静的凝视。
苏妩心念微动。她没有询问，只是走到书架前，再次将那本速写本拿了下来。她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捧着它，走回飘窗边，在顾衡身边坐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速写本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飘窗台面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将它……推向了顾衡的方向。
硬壳封面在光滑的台面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最终停在了距离顾衡膝盖几厘米的地方。
顾衡的目光牢牢地锁着那本子，琥珀色的眼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渴望，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畏惧再次面对那些风暴的痕迹？还是畏惧自己笨拙的表达？
时间在夕阳的余烬中流淌。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次第亮起，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出温柔的剪影。
顾衡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蜷起，又松开。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苏妩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伴着，目光温和地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像一片无声的港湾。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顾衡那只苍白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要穿透无形壁垒的沉重，抬了起来。
他的指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伸向了那本速写本。
不是翻开，不是拿起。
他的指尖，带着初生般的谨慎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光滑冰冷的硬壳封面上。
指尖微凉，触碰的力道轻得像雪花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