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的呼吸猛地一滞,端着陶杯的手微微颤抖,杯中的粟米酒晃出了几滴。刘邦!又是这个名字!从嘉峪关的 “泗水亭” 刻石,到黑水河底的 “汉高祖” 残碑,再到阿楚口中自称 “赤帝子” 的亭长,这个沛县小吏的影子,竟像鬼魅般缠绕在所有线索里。他接过蒙武手中的竹简,指尖划过那些朱砂写就的律吕名称,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随军征战楚地时,在蕲县听过的一首民谣,曲调与这些音符组合出的旋律隐隐相合,只是那首民谣更为粗犷豪放,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再唱一遍,把调子唱准些,节奏放慢。” 王翦对阿楚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楚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再次唱起《怀儿歌》。这次蒙武跟着一起哼唱,手指在竹简上打着拍子,渐渐加快了节奏,调整着音调的高低。当唱到 “汉家天下万年长” 的收尾音时,蒙武突然停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的狼毫笔 “啪嗒” 掉在竹简上,朱砂晕开一片:“将军!这、这曲调跟…… 跟将来若刘邦称帝,可能创作的《大风歌》简直一模一样!”
“胡说!” 蒙恬厉声呵斥,一把揪住蒙武的衣领,“当今陛下龙体康健,大秦基业稳固,何来‘刘邦称帝’之说?你这是惑乱军心!”
蒙武却用力推开蒙恬的手,捡起竹简在案上敲击出急促的节奏:“你听!这起调的‘黄钟宫’厚重沉雄,正是帝王之歌的规制;转折处‘太簇角’陡然拔高,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收尾‘仲吕羽’余音绕梁,暗藏长治久安的祈愿!《乐记》有云‘乐与政通’,这曲调绝非民间随意谱写,分明是按照最高规格的宫廷乐律创作的!” 他曾在乐府研读三年,对音律的敏感远超常人,“而且这旋律的骨架,与楚地《九歌》中的《东皇太一》同源,却又融入了沛地民歌的质朴,分明是为刘邦量身定做的天命之乐!”
王翦沉默着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居延泽的夜色已浓,漆黑的芦苇荡像无边的墨汁,风穿过苇叶,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吟唱。他想起黑水河碑上 “赤帝子斩白蛇” 的刻字,想起丝帛上 “项家枪,刘家剑” 的字句,想起阿楚口中刘邦那志得意满的神态 —— 所有的细节都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一张针对大秦、针对始皇帝的阴谋之网。
“李老汉,” 王翦转身看向缩在角落的啬夫,“那货郎除了留下芦苇,还有没有别的痕迹?比如特殊的气味、掉落的物件?”
李老汉连忙爬起来,努力回忆着:“有!他的布包角沾着些黄色粉末,像是硫磺,还有点铁锈味!小人打扫时还发现了半截马掌,上面刻着个‘项’字,和将军您桌上的令牌字迹一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他的马蹄印,朝着居延泽西岸去了,那边有个废弃的烽火台,是十年前蒙恬将军北击匈奴时留下的,后来被浑邪部抢去过,听说他们用狼烟传递消息!”
蒙恬立刻抄起案上的青铜剑,剑鞘撞击在陶杯上发出脆响:“末将去烽火台看看!若能抓到活口,定能问出阴谋!”
“带上十名亲卫,多备弓箭,小心行事。” 王翦叮嘱道,目光落在那枚 “项” 字令牌上,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青铜表面,“项氏在楚地经营多年,此次竟敢勾结匈奴,恐怕烽火台里不止是信使那么简单。记住,先探虚实,切勿轻举妄动。”
蒙恬领命离去后,传舍内只剩下王翦和蒙武。蒙武继续研究曲谱,忽然 “咦” 了一声,拿起最底下那片竹简 —— 背面竟用秦篆刻着几行极小的字,像是用针尖刺上去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曲谱传沛,三户响应,沙丘待变,共举大事。”
“沙丘!” 王翦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沙丘平台是始皇帝东巡的必经之地,那里地势低洼,多有沼泽,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结合黑水河碑上 “沙丘有变” 的刻字,一场针对始皇帝的刺杀阴谋,已经在暗中酝酿成熟。他看向蒙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来我们必须立刻启程,赶在陛下东巡抵达沙丘前,揭穿这场阴谋!”
【四: 泽底烽火,楚秦暗交锋】
三更时分,传舍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亲卫的低喝。王翦立刻拔出腰间的陨铁剑,剑身在油灯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 这是当年始皇帝赏赐的宝剑,曾随他征战无数,剑刃上还留着楚兵甲胄的划痕。
“将军,烽火台里有动静!” 蒙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喘息,“里面藏着十几个楚地打扮的人,还有三个匈奴使者,他们正在烧密信,末将已经围了烽火台!”
王翦快步走出传舍,夜色中的居延泽格外寂静,只有风穿过芦苇的声响。蒙恬身上沾着泥土和芦苇叶,鬓角的伤口还在流血,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小规模冲突:“末将摸到烽火台脚下时,正好听到他们说‘章邯那边已备好石料’,还没等靠近,就被巡逻的楚兵发现了,厮杀中放跑了两个,剩下的都困在里面。”
“带我们过去!” 王翦翻身上马,陨铁剑斜挎在腰间,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居延泽西岸的烽火台早已废弃,夯土墙壁上布满了风雨侵蚀的裂痕,最高处的了望口用石块堵着大半,门前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掩盖着底下的陷阱 —— 蒙恬的一名亲卫就是不小心踩中陷阱,摔断了腿。蒙恬带人潜伏在烽火台四周的芦苇丛里,手中的弩箭早已上弦,箭头对着烽火台的木门。
“里面的人听着!速速出来受降!” 蒙恬沉声大喝,声音穿透夜色。
烽火台内的火光猛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传来器物碰撞的声响,还有人用楚地方言低声咒骂。过了片刻,木门 “吱呀” 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 正是楚地人的装束,发髻上插着一根铜簪,脸上带着警惕。
“放箭!” 蒙恬一声令下,数支弩箭同时射出,那名楚兵惨叫一声,倒在门内。亲卫们立刻冲上前,用盾牌撞开木门,青铜剑寒光闪烁,朝着里面杀去。
烽火台内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地上铺着匈奴特有的羊毛地毯,角落里堆着十几捆丝帛,大部分已经被点燃,冒着滚滚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焦糊的气味。十几个楚兵手持戈矛反抗,他们的铠甲上都印着 “项” 字标识,三名匈奴使者则穿着皮裘,正试图从了望口爬出去,皮裘上的狼头纹饰在火光中格外狰狞。
“不许动!” 王翦大喝一声,陨铁剑劈出一道寒光,当场斩断一名楚将的戈矛。那楚将怒吼着扑上来,手中的青铜剑直刺王翦胸口,却被王翦侧身避开,剑刃顺势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溅在夯土墙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
蒙武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未被点燃的铜匣,里面装着数十封密信,用楚隶写就,详细记录着项氏与刘邦的勾结细节:项梁在江东招募子弟兵,刘邦在芒砀山聚集流民,双方约定以 “赤帝子” 为暗号,待始皇帝东巡至沙丘时发动政变。更令人心惊的是,密信中多次提及 “章邯”—— 这位掌管少府的官员,竟利用职权盗取骊山石料刻制谶碑,提供陨铁矿脉铸造兵器,甚至为反贼传递始皇帝的行踪。
“说!章邯与你们约定何时在沙丘动手!” 王翦用剑指着一名被俘的楚兵,剑身的寒气逼得他浑身发抖。
那楚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连连求饶:“将军饶命!约定在七月初七!章大人说那天陛下会在沙丘平台歇脚,他会提前派人在饮水里下毒,再放我们的人混入护卫队……”
蒙恬怒喝一声,一剑劈开旁边的木桌,木屑飞溅:“好个章邯!陛下待他不薄,竟敢通敌谋反!”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李老汉连滚带爬地从芦苇丛里跑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将军!不好了!传舍被匈奴人包围了!至少有三百骑兵,打着浑邪部的狼头旗,说要…… 要抢回密信和使者!”
王翦快步登上烽火台的了望口,借着月光望去 —— 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正朝着传舍的方向冲杀,马蹄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狼头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与黑水河底发现的骸骨铜牌上的纹饰一模一样。“浑邪部果然也参与其中!” 王翦的眼神愈发冰冷,“蒙武,你带二十名亲卫,护送密信、阿楚和黑水碑立刻启程,往咸阳方向去,务必在七月初七前将证据交给陛下!”
“将军!那您怎么办?” 蒙武急道。
“我与蒙恬带着剩下的人断后。” 王翦拔出陨铁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烽火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能拖住他们两个时辰。记住,证据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我们都死在这里,也要把消息送到咸阳!”
蒙武咬了咬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用力点头:“末将遵命!将军保重!” 他立刻让人把阿楚扶上牛车,亲卫们推着载有黑水碑的牛车,借着芦苇荡的掩护,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王翦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转身对蒙恬道:“把火把都点燃,布置防线!用硫磺和干草堵住门口,他们敢进来就放火烧!”
亲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将烽火台内的硫磺粉末撒在门口,干草堆在两侧,十几支火把插在了望口,将烽火台照得如同白昼。片刻后,匈奴骑兵已经冲到烽火台脚下,为首的将领挥舞着狼牙棒,厉声喝道:“里面的秦军听着!交出密信和使者,饶你们不死!”
“放箭!” 王翦一声令下,了望口的亲卫们立刻射出弩箭,匈奴骑兵纷纷中箭落马。为首的将领怒喝一声,挥舞着狼牙棒冲上前,却被蒙恬一箭射中肩膀,惨叫着跌下马背。
匈奴骑兵发起了疯狂的进攻,他们用盾牌挡住弩箭,试图撞开烽火台的木门。蒙恬手持青铜剑,守在门口,每一次挥剑都能斩杀一名匈奴兵,剑刃上早已沾满鲜血。王翦则在了望口指挥射箭,时不时劈砍爬上墙头的敌人,玄色披风上已被鲜血染红大半。
激战中,一名匈奴将领突然从侧面的破洞钻进烽火台,挥舞着弯刀直刺王翦。蒙恬见状,立刻弃了门口的敌人,挺剑上前挡住弯刀,两人缠斗在一起。那将领力大无穷,弯刀舞得虎虎生风,蒙恬渐渐有些不支,胳膊被刀背划中,鲜血渗出衣袍。
“蒙恬小心!” 王翦大喝一声,陨铁剑脱手飞出,正中那将领的后心。将领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死去。蒙恬趁机喘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笑道:“将军好剑法!”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居延泽的雾气再次升起,将战场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烽火台外的匈奴骑兵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人见久攻不下,又担心秦军援兵赶到,终于呼啸着撤退了。当最后一名匈奴兵消失在芦苇荡中时,王翦靠在夯土墙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陨铁剑从手中滑落,剑身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蒙恬拄着剑喘气,身上已经受了三处伤,却笑得格外爽朗:“将军,匈奴人跑了!我们守住了!”
王翦点点头,望向蒙武离去的方向,目光坚定:“我们也走!必须赶在章邯动手前,抵达沙丘!”
亲卫们收拾好兵器,搀扶着伤员,跟在王翦身后。居延泽在晨光中泛着金色的波光,芦苇荡里的童谣仿佛还在风中回荡,却已不再带着悲凉,反而透着一股决绝。王翦握紧了手中的密信,指尖能感受到丝帛的温度 ——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大秦的命运。前方的路,比居延泽的芦苇荡更加凶险,但他没有退路,只能握紧手中的剑,朝着沙丘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