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匹濒死的战马,在敷上那混合了和氏璧粉末的药膏后,虽不能立刻痊愈,但致命的抽搐停止了!黑血止住了!眼中的赤红和死气在消退!它们虽然依旧虚弱,但生命之火,被硬生生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将军!神药!当真是神药啊!”羌瘣激动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辛胜也长舒一口气,看向王翦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王翦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松弛,他缓缓走到那匹最先用药的战马旁。这匹名为“踏雪”的黑色骏马,此刻正虚弱地侧卧着,但呼吸已平稳许多。王翦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被汗水湿透的鬃毛。
就在这时!
一名正在清理玉钵残渣的医助,突然发出“咦”的一声轻呼!
“将军!您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盛放过和氏璧粉末的白玉小碟底部,残留着少许未能完全溶于水的极细微玉粉颗粒。此刻,在牛油巨烛明亮的光线下,这些细小的颗粒,竟在碟底隐约显现出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相互勾连的线条轮廓!那线条蜿蜒盘曲,构成一个古朴、庄严、锋芒内蕴的——
“秦” 字篆体!
【三: 残卷丹方】
“秦”字暗纹!
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炸响!
白玉碟底,那由细微玉粉颗粒在烛光下自然凝聚显现的古篆“秦”字,虽淡薄朦胧,却笔锋遒劲,结构严谨,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气象。这绝非偶然的粉末堆积,而是深深烙印在玉石肌理深处的天命印记!
“天意…这是天意啊!”老军医激动得浑身颤抖,对着碟底那若隐若现的“秦”字纳头便拜,“和氏璧乃天命所归之信物!其粉显‘秦’字,正是昭示我大秦乃天命正统!万毒辟易!国祚永昌啊!”
士兵们闻言,无不肃然,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火焰,之前的恐慌绝望被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所取代。天命在秦!这神迹般的显字,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提振军心!
然而,王翦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个“秦”字上,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的激动,反而透着一股深沉的、洞悉阴谋的寒意。天意?天命?若真如此,为何偏偏在此时此地显现?为何是救战马之时?为何是这匈奴圣山脚下?项燕、徐福、冒顿…这些名字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思绪。
“粉末显字…古籍可有载?”王翦的声音冰冷,打断了老军医的激动。
老军医一愣,仔细回想,迟疑道:“古…古籍确有关乎宝玉显影的记载…但…但多是神异志怪…如这般…这般清晰显现国号文字…闻所未闻…”
“既是圣药,药性猛烈,为何只能暂缓毒性,不能根除?”王翦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虽脱离濒死、却依旧萎靡虚弱的战马。它们口鼻处敷着深褐色的药膏,虽然不再涌出黑血,但呼吸粗重,眼神黯淡,显然余毒未清,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战力。
“这…”老军医语塞,额角渗出冷汗,“此毒太过霸道,深入骨髓血脉…或许…或许需要更长时间…”
“时间?”王翦眼中寒光更盛,“冒顿、项燕会给我们时间吗?”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帐外幽暗的山涧深处,“这毒,这药,这显字…一环扣一环!从牧马河投毒,到古籍记载和氏璧可解,再到粉末显‘秦’字…这分明是精心设计的毒计!不仅要毁我战马,更要乱我军心,迟滞我追击!甚至…将和氏璧碎片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引来更疯狂的觊觎!”
帐内气氛瞬间由狂热转为凝滞。将领们脸上的激动凝固了,代之以惊疑和后怕。是啊,太巧了!巧得如同被人一步步牵着鼻子走!
“查!”王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戈杀伐之气,“验药的每一道工序!接触药膏的所有器物!那本记载和氏璧解毒的古籍残篇!给我一页一页地翻!找出它的出处!来历!”
命令一下,帐内立刻行动起来。医官们仔细检查每一件用过的玉钵、玉杵、药罐。老军医则颤抖着从随身携带的、层层包裹的羊皮药囊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边缘焦黑、明显是残卷的竹简书册。
“将…将军…”老军医将残卷双手奉上,“此…此乃老朽祖传…名为《岐伯外经·毒物篇》…记…记载和氏璧粉解毒之法…就在这最后一篇…”
王翦接过残卷。竹简入手温润,显然年代久远。但当他展开最后一篇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片记载着“和氏璧粉解百毒”的竹简,其边缘焦黑的程度明显比其他竹简更甚!尤其是关键的药方文字部分,墨迹边缘模糊,像是被水浸染过,又像是…被刻意熏烤过!更重要的是,这片竹简的编织方式、刻痕深浅,与其他竹简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
“这…不是原简!”王翦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他猛地将这片可疑的竹简单独抽出,凑近牛油巨烛仔细审视。火光透过竹片,在另一面焦黑的表面上,隐约显露出几行被刻意刮去、却因墨迹深入竹肌而留下淡淡印痕的原始字迹!那字迹…并非医书,而是某种注释!
王翦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取来一张极薄的素帛,覆盖在竹简背面,再用玉簪蘸取少量特制的、遇墨显色的药水,极其小心地在素帛上轻轻按压、拓印!
片刻之后,素帛缓缓揭起!
几行清晰的、带着淡淡朱砂色的字迹,如同从历史尘埃中浮出的幽灵,清晰地呈现在素帛之上:
「吕氏春秋·本味」载: 玉英为药,非为祛疾。乃合阴阳,调龙虎,铸丹基。 和氏璧粉,引子也。佐以血符,可引地脉离火,焚邪祟。 此方慎用,非人主不可持! ——吕氏门客 徐福 注
“《吕氏春秋》?!徐福?!”辛胜失声惊呼,如同被毒蛇咬中!
帐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名字惊得魂飞魄散!
吕不韦!那个权倾朝野、最终被秦王赐死的仲父!他的《吕氏春秋》中,竟然记载着利用和氏璧粉末“铸丹基”、“引地脉离火”的方术?!
而注释者,竟然是那个以炼丹为名、此刻正与项燕勾结、深陷于匈奴王庭阴谋的方士——徐福!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句“非人主不可持”!这所谓的解毒药方,根本就是一个精心伪装的陷阱!一个利用和氏璧碎片、指向秦王嬴政的惊天毒计!
“毒…毒方…”老军医面无人色,噗通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老朽…老朽竟用毒方…救了马…将军…老朽该死啊…”
王翦死死攥着那片记载着伪方和徐福注释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冰冷的竹简仿佛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掌心。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那些余毒未清、萎靡不振的战马,扫过白玉碟底那个若隐若现的“秦”字暗纹,再看向手中这卷来自吕氏门客、徐福注释的“毒经”残卷…
一股冰寒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所有迷雾!
牧马河投毒是饵!
古籍残篇是钩!
和氏璧粉末是引!
显“秦”字暗纹是火!
徐福的注释是…指向秦王的地脉离火!
项燕、徐福、冒顿…他们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这五千追风骑!他们是要借他王翦之手,将和氏璧碎片(尤其是那蕴含“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铭文的残片)变成一把点燃地脉毒火、直指咸阳王座的钥匙!他们要用这所谓的“解毒神迹”,将“和氏璧粉铸丹基”的邪说散播出去,引诱…或者逼迫秦王使用璧粉炼丹,最终引发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地脉离火”!
“好一个…驱虎吞狼!借刀弑君!”王翦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九幽寒风吹过万年玄冰。他猛地攥紧竹简,坚硬的竹片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传令!”他霍然转身,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劲风,烛火为之摇曳!
“辛胜!羌瘣!”
“末将在!”两将踏前一步,神色凝重肃杀。
“即刻封锁此帐!今日之事,所有在场之人,立下血誓!片语不得外泄!违者,诛九族!”
“诺!”杀机凛冽。
“黑伯!”
“末将在!”黑伯如同影子般闪出。
“此残卷、此碟、此马血余药…所有相关之物,尽数封存!连同这玉匣碎片,由你亲自保管!寸步不离!待此件事了…”王翦眼中寒芒如狱,一字一顿,“本将军要亲自将它们,呈于陛下阶前!这徐福注释的‘丹方’,就是斩向楚燕余孽、吕氏残党…以及所有魑魅魍魉的…断头刀!”
“诺!”黑伯双手接过匣子与残卷,如同接过千钧重担。
“至于外面那些马…”王翦的目光投向帐外,那些在药效下勉强保住性命却虚弱不堪的战马,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冰封般的决绝取代,“好生照料!能活多少,算多少!余毒…暂时无解,便以猛药吊命!撑过此役!它们的命,本将军…会替它们向冒顿、项燕…十倍讨还!”
“其余人等!”王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席卷一切的铁血杀伐,“随我!进山!项燕想听丧钟?本将军偏要让他听听,大秦锐士踏碎他蛇鼠之巢的…雷霆战鼓!”
命令下达,秦军如同一台从泥沼中挣脱而出的战争巨兽,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士兵们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默默整理装备,喂食那些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些许神采的战马。天命“秦”字的光辉与吕氏毒方的阴影在心中交织,化为更深的愤怒与决死一战的信念。
王翦跨上亲卫牵来的备用战马——一匹同样饮了毒水,但因用量少、中毒较浅,敷药后精神稍好的枣红马。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死寂的饮马滩,成片的马尸与浑浊的毒溪,如同刻在狼居胥山脚的一道血色伤疤。
毒水断我马足?
便以残马为骑!
丹方乱我心神?
便以铁血破局!
他猛夹马腹,战马发出一声略带嘶哑却依旧昂扬的长嘶!王翦一骑当先,断水剑出鞘半寸,冰冷的剑锋映着山涧惨白的天光,直指“鬼见愁”石林深处!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