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王翦猛地指向那崩裂处,“看那青铜表面的纹路!崩裂边缘!”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崩落的岩石边缘,与内部青铜的交接处,并非紧密熔铸,而是布满了大量暗红色、如同干涸血迹般的胶状残留物!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饕餮纹饰的凹陷处,竟然凝固着许多细小的、焦黑的骨骼碎片和牙齿!像是某种小型动物或…婴儿的骸骨!
“血祭!骨嵌!”军中医官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悸,“以人牲之血为胶,嵌以童骨…这是…这是楚地巫祝一脉最恶毒的‘万魂镇器’邪术!用以禁锢凶魂厉魄,增幅器物邪力!这碑…这碑是活的!它在吸食魂魄!”
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士兵们紧握武器,不安地环顾四周,总觉得那崩裂的祭碑缺口,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继续挖!”王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驱散了弥漫的恐惧,“给我挖穿碑座!看看这‘镇器’之下,到底压着什么妖孽!弩手警戒!壁虎营,上!”
壁虎营士卒强压下心中的寒意,再次挥动工具。鹤嘴锄和工兵铲小心翼翼地避开崩裂处,沿着青铜内芯的边缘,向碑座下方深挖。青铜坚硬无比,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每一次敲击,都仿佛触动碑中恶灵,整个祭碑都发出低沉的嗡鸣。
“铛!”
一名士卒的鹤嘴锄似乎挖到了什么异常坚硬、却又能传导声音的东西!声音不再是敲击青铜的尖锐,而是带着一种沉闷的、浑厚的金属回响!
“
挖掘速度加快。很快,碑座下方被挖开一个数尺深的大坑。坑底,赫然显露出一片弧形的、布满厚厚绿色铜锈的巨大金属穹顶!穹顶边缘,几个巨大的、造型古朴的兽首环钮被淤泥半掩,狰狞的兽眼空洞地望向天空。
“是…是钟!一口大钟!”经验丰富的壁虎营校尉失声叫道!
“起!”王翦下令。
数十名臂力惊人的士兵迅速在坑边打下铁桩,套上粗大的绳索,绳索另一端固定在几匹健壮的战马身上。随着一声令下,马匹发力!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泥土松动声响起。沉重的青铜大钟在绳索的牵引下,一点点被从碑座下的深坑中拖拽而出!淤泥和碎石簌簌滑落,露出它庞大而古老的躯体。
钟体高达一丈有余,形制雄浑厚重,通体覆盖着斑驳的绿色铜锈,但依旧能辨认出钟体上布满的夔龙纹、蟠螭纹和云雷纹饰,繁复精美,气象森严!钟口呈浑圆的喇叭状,边缘铸有波浪形纹饰。更令人震撼的是,在钟体肩部,一圈清晰的铭文在铜锈下若隐若现!铭文古朴苍劲,赫然是——西周大篆!
“周…周室重器!诸侯编钟!”通晓古文字的文书郎几乎扑到钟前,声音激动得变调,“看这形制!看这铭文!‘唯王廿祀…天子锡命…’这…这是西周某代天子赐予诸侯的重器!国之礼乐重宝!怎会…怎会被埋在这蛮荒之地?!还被那妖碑镇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王翦。王翦缓缓下马,一步步走到那巨大的青铜钟前。冰冷的手指拂过钟体上冰冷的铜锈和古老的纹路,感受着那跨越千年的沉重与沧桑。他的目光落在钟口内侧边缘——那里有几处明显的、新鲜的撞击凹痕!凹痕边缘,还残留着几片黑色玄武岩的碎屑!正是崩落的那块祭碑残骸所留!
“不是镇压…”王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是共鸣!是借力!这口周室重钟,本身就能发出宏大的正音。那妖碑以童骨血祭的邪术激发青铜内芯,发出金石杀伐之音,再通过这碑座与地下大钟的巧妙连接,让两种声音相互激荡、扭曲、放大!最终形成这鬼哭神嚎、乱人心魄的‘战歌’!而那首《秦风·无衣》…”王翦眼中寒光暴涨,“不过是被这邪阵扭曲、利用来激发秦军怒火的引子!项燕!你不仅精通墨家机关,更将楚地巫术与古乐邪法融为一体,好毒的手段!”
仿佛为了印证王翦的话,一阵狂风猛地从鹰愁涧深处倒卷而出,狠狠撞在崩裂的祭碑和刚刚出土的青铜大钟上!
“呜——嗡——锵——!”
妖碑的尖啸、青铜钟的轰鸣、狂风的怒吼瞬间交织在一起!这一次,声音不再有任何韵律,只剩下纯粹的、充满恶意与混乱的尖啸!如同无数地狱恶鬼在耳边齐声咆哮!尖锐的音波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入耳膜!
“啊!”距离最近的几名壁虎营士卒猛地捂住耳朵,痛苦地跪倒在地,指缝间渗出鲜血!
战马惊惧地嘶鸣,焦躁地刨踢,几乎不受控制!
连远处列阵的秦军士兵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胸闷欲呕!
“捂住耳朵!后退!”王翦厉声嘶吼!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如此微弱。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口巨大的青铜钟在狂风的猛烈撞击下,微微地、极其缓慢地…自行转动了一丝角度!钟口原本朝向鹰愁涧的方向,此刻,却悄然偏向了东南——那正是九原长城的方向!
【四: 丧钟为谁】
刺穿耳膜的混乱噪音终于随着一阵风力的减弱而暂时平息。崩裂的祭碑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伤口,矗立在狼居胥山脚下。巨大的青铜钟则半埋在泥土和碎石中,斑驳的铜锈在昏黄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绿芒,钟口那微不可察的偏移,如同巨兽悄然调整了噬人的方向。
军中医官正紧急救治着受伤的士卒。被音波震伤耳膜的士兵痛苦地蜷缩着,鲜血染红了捂住耳朵的布条。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被士兵死死拉住缰绳。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在队伍中蔓延,比之前更加沉重。
“将军…这…这邪物…”辛胜脸色发白,望着那口大钟和崩裂的祭碑,眼中充满了忌惮。
“邪物?”王翦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再次走到青铜钟前,无视那可能再次爆发的音波威胁,蹲下身,指尖拂过钟口边缘那几处新鲜的撞击凹痕。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沿着凹痕的走向,最终定格在钟口悄然偏移后,正对着的方向——东南!九原!
“项燕埋钟于此,碑镇其上,绝非仅仅为了制造噪音,吓阻追兵。”王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士兵们粗重的喘息,“他是在…调音!以万魂邪术为引,以周室礼乐重器为基,将这口钟…炼成了一件兵器!一件能定向攻击的…音杀之器!”
“音杀之器?”羌瘣愕然,“攻击…九原?!”
“不错!”王翦猛地起身,指向东南方向,“你们仔细感受!刚才那阵邪音爆发时,除却刺耳混乱,是否有一股极其低沉、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震,直指东南?!”
众人仔细回忆,脸色骤变!当时心神被刺耳噪音所夺,但那股若有若无、却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隐隐发麻的沉闷震动感,确实隐约指向东南!
“周室大钟,本就能声传数里。经此邪阵加持,其核心的低频震波,恐怕能穿透山岩大地,定向传导至数十里甚至上百里外!”王翦眼中寒光如电,“九原长城,依山而建,根基深埋。若这邪钟日夜不停,以特定频率震鸣…长城根基必被这持续的低频震动所伤!日积月累,不待楚、燕联军‘凿脊’,长城自己便会崩裂!项燕…他这是要以周室之钟,奏响我大秦边墙的…丧钟!”
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所有将领无不骇然失色!这手段,太过阴毒!太过匪夷所思!
“必须毁掉它!”辛胜急道,“趁其尚未完全对准九原,彻底毁掉这邪钟妖碑!”
“毁?”王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却转向那崩裂的祭碑缺口处裸露的青铜内芯,以及坑底残留的暗红血胶和焦黑骨殖。“项燕费尽心机,以周室重宝为饵,以万魂邪术为锁,岂会没有后手?”
他走到崩裂的祭碑前,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边缘光滑的共鸣孔洞。突然,他伸出两根手指,探入其中一个较大的孔洞深处,用力一抠!
“咔嚓!”
一块核桃大小、深嵌在孔洞内壁的黑色石头被他抠了出来!石头入手冰凉沉重,表面布满蜂窝状的细孔,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陨铁?!”见多识广的医官再次失声,“而且是…含硫极高的赤陨铁!此物极不稳定,遇猛烈撞击或高温极易爆燃!”
王翦手指摩挲着陨铁表面那些细密的孔洞,指尖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充满躁动与毁灭的灼热感。他眼中风暴狂涌:“这些孔洞深处,恐怕都嵌有这种‘赤陨雷石’!一旦有人试图暴力毁钟破碑,引发剧烈震动或火星…这些雷石便会连环爆燃,瞬间引爆碑内禁锢的万千凶魂戾气!届时,整座祭碑连同青铜钟,都会化为一个巨大的怨魂炸弹!这狼居胥山口…将成为我等…乃至后续大军的葬身之地!”
“项燕!你好毒!”羌瘣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岩石上!
“毒?这不过是困兽的陷阱。”王翦的目光越过狰狞的祭碑和幽冷的青铜钟,投向鹰愁涧深处,那座云雾缭绕、如同巨兽蛰伏的狼居胥主峰。那里,才是冒顿和项燕真正的巢穴!“项燕以此邪物阻我于此,不过是想为九原方向的‘凿脊’和冒顿残部遁入深山争取时间!”
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劲风:
“辛胜!羌瘣!”
“末将在!”
“你二人率主力在此!结方圆阵,守住山口!不得靠近祭碑百步之内!命工匠伐木取土,于祭碑与铜钟百步外筑环形土垒,将其彻底围困!隔绝风源!我要这妖碑,再也唱不出半声鬼调!”
“黑伯!”
“末将在!”黑伯如同幽灵般闪出。
“你带‘谛听’营(专精声学与机关),给我寸寸探查这祭碑与铜钟的构造!找出所有陨雷石的嵌入点!不得引爆,我要…完整的拆解之法!这口周室丧钟,或许…还能为我所用!”
“诺!”
“其余人等!”王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席卷一切的铁血杀伐,“随我…进山!项燕想听丧钟?本将军偏要让他听听,大秦锐士踏碎他蛇鼠之巢的…雷霆战鼓!”
命令下达,秦军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启动。一部分人开始伐木取土,巨大的土垒开始围绕那邪异的祭碑和青铜钟缓缓成形,如同给恶魔套上枷锁。另一部分精锐,则在王翦的带领下,如同黑色的洪流,绕过这死亡陷阱,带着冲天的杀气,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鹰愁涧那狭窄幽深、如同巨兽喉咙般的入口!
王翦策马当先,断水剑在鞘中发出低沉而渴望的嗡鸣。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被土垒渐渐包围的祭碑与青铜钟。崩裂的碑体如同沉默的墓碑,幽绿的铜钟如同巨大的棺椁。风声被土垒阻挡,祭碑的呜咽变得沉闷而断续。
丧钟为谁而鸣?
项燕想用它埋葬大秦的边墙?
王翦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
那便看看,是谁的丧钟,先在这狼居胥的绝响中,被敲得粉碎!
他猛夹马腹,战马长嘶,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冲入了涧口的幽暗。身后,五千追风骑发出震天的怒吼,马蹄声汇成雷霆,狠狠撞向圣山深处那未知的黑暗与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