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辛胜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代王嘉困守孤城,犹如瓮中之鳖。他哪来的本事,既能搞到秦宫匠造司的秘甲,又能驱使百越巫毒,还能搭上徐福这条线?这背后…”
“代王嘉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傀儡。”王翦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帐中诸人,“秦宫印记,说明有内鬼,且地位极高,能接触到禁军工造的核心机密!百越剧毒,说明有渠道,能将万里之外的巫毒之术运入代地!徐福丹方气息…”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则说明,有人不仅精通方术,更可能…在利用陛下的求仙之心,暗中调配这些致命的‘丹毒’!”
他猛地看向黑伯:“甲胄上的玄鸟印记,能否追查具体匠师?”
黑伯肃然道:“回将军,少府监匠造司等级森严,每一件顶级甲胄从选料到成型,皆有数名匠师经手,每人负责不同工序,留有暗记。这枚玄鸟印是总验印,表明此甲最终通过匠造司大匠‘欧冶胜’之手检验!欧冶胜乃欧冶子后人,铸剑名家,陛下特擢入匠造司,专司兵器甲胄最后验视!此印…唯有他能盖!”
“欧冶胜…”王翦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在齿间咀嚼了一遍,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机。“查!密报咸阳,此人及其关联者,严控!”
“是!”
“至于这毒…”王翦的目光转向医官和铜碟中的幽绿粉末,“百越‘青蛇涎’与矿物毒的混合…医正,可能辨别矿物毒来源?与徐福丹方关联何在?”
年迈的医官上前一步,须发皆白,神情凝重:“禀将军,老朽方才细验,此矿物毒遇硫化物变绿,性极燥烈,入血焚心。此特性…与琅琊郡东海边所产的一种名为‘海火石’的矿物极为相似!此石研磨成粉,加热后呈碧焰,遇硫则绿,本有微弱毒性,但寻常剂量不足以致命。然…”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惊悸:“去年徐福入宫献丹,曾向太医院索要过一批特殊药材,其中便有大量经其‘秘法’炼制提纯的‘海火精粹’!据徐福所言,此物乃‘离火之精’,用以调和龙虎,炼制金丹,可驱百邪!当时老朽曾随太医院正旁观,其炼制后的‘海火精粹’,色泽幽绿,气味…正是这般苦杏燥烈!与甲胄毒粉气味如出一辙!”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绞紧!
徐福以炼丹之名,从太医院获取了提纯后的剧毒矿物“海火精粹”!
这“海火精粹”被混入了百越巫毒“青蛇涎”!
混合而成的致命毒药,被淬在了仿匈奴样式的甲片尖刺之上!
而甲胄的最终检验印记,指向秦宫匠造司大匠欧冶胜!
代王嘉用此毒甲武装赵军残部,对秦军发起了亡命反扑!
“徐福…欧冶胜…代王嘉…”羌瘣咬着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还有那从未露面的百越巫毒来源!这背后…究竟藏着多少条毒蛇?!”
“藏得再深,也要揪出来!”王翦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烛火摇曳!“代王嘉已是穷途末路!他手里,必然握着连接这些毒蛇的线索!黑伯!”
“末将在!”
“将这件毒甲,还有验毒结果,八百里加急密送咸阳!呈报陛下!言明徐福丹毒之疑!请陛下彻查太医院及方士丹房!”王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以丹药之名行下毒之实,此事若坐实,牵连之广,足以震动朝野!
“辛胜!羌瘣!”
“末将在!”
“传令三军!休整一夜!明日拂晓,给我踏平代城!活捉代王嘉!”王翦眼中寒芒暴涨,如同两柄出鞘的绝世凶兵,“本将军要亲自问问这位代王,他的‘胡服骑射’,究竟穿的是谁的甲!射的是谁的箭!”
【四: 绝地蛇踪】
子夜,代城。
狂风在残破的城垛间呼啸,卷起阵阵呜咽,如同无数枉死者的哀嚎。城内的灯火稀疏摇曳,映照着街道上仓皇搬运滚木礌石、修补城垣的赵军残卒疲惫而绝望的脸。王宫深处,昔日代王的议事殿内,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氛。
没有烛火通明,只有角落一盏兽形青铜灯盏跳跃着幽暗的火苗,将代王嘉那张因恐惧和焦虑而扭曲变形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早已脱去了象征王权的锦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腰间佩着一柄镶嵌宝石的短剑,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剑柄上冰冷的宝石。
“废物!一群废物!”代王嘉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歇斯底里的狂躁,对着跪伏在殿中的几名心腹将领低吼,“五千铁鹞!孤王用代郡马场十年积蓄换来的五千铁鹞!竟连秦军半日都挡不住?!那些甲…那些甲不是刀枪不入吗?!毒呢?!毒箭呢?!”
一名满脸血污的将领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惧:“大王…秦军早有防备!钩镰枪专斩马腿…毒箭…毒箭似乎对他们作用不大!而且…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发颤,“那些穿甲的弟兄…冲杀一阵后,有…有好多人自己先倒下了!口鼻流血,抽搐不止…像是…像是被自己甲上的毒反噬了!”
“反噬?!”代王嘉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王座上,“不可能!楚使明明说…说此毒只伤外敌,不侵己身!他给孤的解毒丹…”
“大王!”一名幕僚打扮的老者急声道,“那楚使项离所予的‘避毒丹’,数量根本不够全军服用!只够大王和几位心腹近臣…而且…而且老臣总觉得,那丹药气味,与甲上毒气隐隐相冲!恐非善物啊!”
“项离…项离!”代王嘉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项燕!你们项氏…好毒的心肠!孤王引狼入室…悔不当初!”他想起了项离那双阴鸷如毒蛇的眼睛,想起他送上那些狰狞甲胄和剧毒时,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冷笑。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如同狸猫踏雪。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身形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殿中,单膝跪地,声音尖细如同铁片摩擦:“大王,密道已通!出口在城南十五里‘鬼见愁’乱石林!秦军尚未封锁!”
“好!”代王嘉眼中闪过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快!备马!不…备快舟!从西门水道走!密道…密道恐已不安全!”
“大王!楚使项离求见!”殿外侍卫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传来。
代王嘉浑身一僵,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脸色瞬间惨白:“他…他怎么还没走?!拦住他!就说孤王…孤王已经歇息!”
“代王殿下,深夜未眠,可是在等项某履约?”一个阴冷、带着金属般质感的沙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竟已穿透殿门,清晰地传入殿内!紧接着,沉重的殿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
项离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内侍服饰,脸上却再无半分卑躬屈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漠与掌控一切的邪异。他手中托着一个青玉小盒,盒盖半开,露出里面三枚龙眼大小、氤氲着淡淡赤芒的丹药。
“大王不必惊慌。”项离缓步走入,目光扫过殿中惊慌失措的众人,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项某此来,只为履约,送上最后三枚‘赤血护心丹’。此丹乃徐福大师以‘海火精粹’混合千年参王精华所炼,服之可避万毒,护持心脉,助大王安然脱险。”他将玉盒轻轻放在代王嘉身旁的案几上,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盒盖。
代王嘉看着那三枚散发着诱人光泽的丹药,又看看项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他想起了战场上那些被自己甲毒“反噬”而死的将士,想起了幕僚的警告!这丹药…这丹药和甲毒同源!是解药?还是…更烈的催命符?!
“项…项使…”代王嘉声音干涩,“孤王…孤王已有避毒丹,此丹…此丹太过贵重,还是…”
“大王!”项离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住代王嘉,“履约之事,岂容推辞?项某为大王谋划至此,耗费心血无数。如今秦军围城,危在旦夕,此丹乃大王唯一生机。服下它,方能安然通过密道。否则…”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密道出口处,项某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些大王甲上同源的‘小东西’在等着您。”
赤裸裸的威胁!代王嘉如坠冰窟!他看着项离,又看看案上那三枚赤红的丹药,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知道,自己已彻底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服丹,前路未知,生死难料!不服丹,眼前这条毒蛇立时就能让他血溅五步!密道外,更有未知的剧毒埋伏!
“好…好…”代王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一枚赤血丹。丹药入手温润,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闭上眼,猛地将丹药塞入口中,胡乱咀嚼几下,强行咽下!一股燥热瞬间从胃部升起,直冲四肢百骸,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亢奋感。
项离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大王明智。请即刻动身吧。项某…也该去向徐福大师复命了。这代郡风云已散,下一局,该在齐地开场了。”说完,他不再看代王嘉一眼,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融入外面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代王嘉捂着灼热的胸口,感受着那丹药带来的诡异力量在体内奔腾,眼中却充满了最深沉的恐惧与绝望。他猛地抓起案上剩下的两枚赤血丹,塞进怀中,嘶声吼道:“走!立刻走!从密道走!”他不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项离提供的任何东西!但他别无选择!这丹药带来的力量,或许是他逃离这绝境毒窟的唯一倚仗!而徐福的名字,如同最深的梦魇,与项离、毒甲、秦宫印记缠绕在一起,在他心中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问号——这场席卷代北的剧毒风暴,究竟还隐藏着多少足以吞噬天地的蛇影?
殿外,风更疾了,带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烈的苦杏气息,弥漫了整个死寂的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