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血鹰悬颅】
白登山巅,朔风如刀。
一轮孤月悬于墨空,色泽惨白中泛着不祥的暗红,仿佛一块凝固的、沾染了污血的冰坨,冷冷地俯瞰着人间炼狱。匈奴单于冒顿的金狼大纛在狂风中猎猎狂舞,如同招魂的巨幡。纛下,九层黑曜石垒砌的巨大祭坛,在月光下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泽,那是无数牺牲的血液反复浸染、冻结、再融化后留下的印记,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陈旧腐败混合的气息。
七名被剥去上衣的秦军俘虏,如同待宰的羔羊,被粗大的牛筋索反绑在祭坛不同高度的青铜桩上。他们的脊背在刺骨寒风中冻得青紫,上面却用混合了朱砂和某种黑色颜料的粘稠液体,刻满了扭曲诡异的萨满咒文。这些符文在月光下微微反光,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最高处的桩顶,一根丈余长的骨矛刺穿头颅,高高挑起一颗怒目圆睁的首级——正是秦军斥候营百将,李戍!他空洞的眼窝,正死死“瞪”着山下连绵的秦军营垒,那凝固的怒容,便是冒顿单于最恶毒的挑衅与战书!
“呜——嗷——!”身披整张雪狼头皮、脸上涂抹着白垩和血污的大萨满,站在祭坛中央,发出非人般的尖啸。他手中沉重的骨杖缀满大小不一的人骨和兽牙,随着他癫狂的舞动,相互撞击,发出杂乱而刺耳的“咔哒”声。两名身高近丈、浑身肌肉虬结如岩石的赤膊力士,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祭坛边缘,他们肩扛一柄造型古朴狞厉的巨型青铜钺。钺刃宽厚,在惨白的月光下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刃口流转着幽冷的杀意。
祭坛四角,披着华丽皮裘、头戴各色翎羽的匈奴贵胄们,面无表情地举着镶满宝石和兽骨的牛角杯。杯中并非美酒,而是粘稠、冒着微弱热气的暗红色浆液——那是混合了新鲜马奶酒和人血的“长生饮”!他们喉结滚动,将腥甜的浆液啜入口中,眼中闪烁着野兽捕猎前的残忍与亢奋。
山下,秦军大营死寂如巨大的坟场。箭楼高耸,王翦玄甲凝霜,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矗立在最前沿。他左手按着雉堞上冰冷的岩石,指尖传来的寒意似乎能冻结血液。腰间的断水剑在鞘中持续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鸣,那频率竟隐隐与山顶萨满骨铃的节奏产生着诡异的共振,仿佛在应和着死亡的召唤。
副将张唐站在王翦身侧半步之后,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将军...李戍,他是频阳李氏的嫡脉子弟!李信将军的族弟!若...若我们见死不救...” 后半句话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但言外之意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频阳李氏是关中大族,军中根基深厚。若嫡系子弟被活祭而大军袖手旁观,后果不堪设!
“救?”王翦的声音冷硬如北疆的冻土,目光却死死锁定在祭坛中央那尊近两人高的巨大青铜方鼎上。鼎腹浑圆,三足如柱,每根鼎足上都缠绕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狰狞毕露的青铜狰兽!那狰兽的形态、铸造的纹路细节、甚至兽瞳镶嵌的暗红宝石...分明是咸阳宫太庙祭祀重器的制式!此刻,鼎沿处,粘稠发黑、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正一滴滴缓慢地坠落,在下方洁白的雪地上蜿蜒出数道刺目的红痕。那红痕延伸的方向,竟诡异地指向秦军后营——囤积着全军命脉粮草的方向!
“火牛可备妥?”王翦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冰渣砸落。
“三百头精选健牛,牛角皆绑缚尺长淬毒弯刀,尾部浸透火油厚毡!”黥面什长黑夫如同从阴影中钻出的恶鬼,踏前一步,声音嘶哑。他铁链缠绕的粗壮臂膀拎着两个沉重的木桶,桶内是浓稠、散发着强烈腥膻气的褐色油脂。“按将军密令,油脂中已掺入雁门关缴获的‘鲛泪砂’!份量足够!”
王翦伸出手指,探入桶中,蘸取少许油脂。那油脂异常粘稠冰冷,但在指间捻开,却能看到其中混杂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色星芒的晶亮砂粒——“鲛泪砂”!传说中徐福为始皇帝炼制、仅用于骊山皇陵镇墓神兽内腑的秘物!更让王翦心头剧震的是,这砂粒触手并非全然冰冷,竟隐隐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润感,与他断水剑柄那传承百年的犀角材质纹理,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呼应!
山顶,大萨满癫狂的舞动骤然停止!骨杖高举,指向墨色苍穹!
呜嗷——!
骨铃死寂!萨满高举的骨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下劈!
两名赤膊力士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臂肌肉坟起如山峦,沉重的青铜钺被高高抡起,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朝着李戍的颈项猛然斩落!
【二、 毒火焚天】
钺刃的寒光距离李戍剧烈搏动的颈动脉仅剩三寸!
山下死寂的秦军大营,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
轰隆隆——!!!
大地震颤!三百头尾燃烈焰的疯牛,如同从地狱深渊挣脱束缚的岩浆洪流,狂暴地冲垮了营寨栅栏!牛眼被蒙上浸透频阳李氏祠堂千年香灰的猩红布罩,那布罩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燃烧的血符!牛角上绑缚的尺长弯刀划破冰冷的雪幕,带起道道致命的寒光!牛蹄践踏之处,裹挟着剧毒“鲛泪砂”的雪沫毒尘冲天飞溅!领头那头最为雄壮的公牛,鼻孔喷着炽热的白气,如同离弦的血箭,直扑白登山祭坛那陡峭的石阶!
“放箭——!”王翦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瞬间压过了牛群的咆哮与火焰的嘶吼!
早已埋伏在营垒前沿的弩手们,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臂!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他们迅速将箭簇浸入自己的热血之中——血中早已溶入了碾成细粉的“鲛泪砂”!剧毒遇血,箭镞瞬间泛起一层妖异的幽蓝光泽!
嗡——!
刺耳的弓弦震鸣汇成一片死神的咆哮!漫天箭雨如同倾泻的幽蓝色瀑布,朝着山巅祭坛泼洒而去!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山巅狂风骤起!那密集的箭雨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卷偏了方向!绝大多数毒箭歪歪斜斜地射在祭坛外围的空地上,深深插入冻土!
“哈哈哈哈!”大萨满站在祭坛边缘,发出得意而癫狂的狂笑!他手中骨杖再次疯狂摇动!
哗啦!哗啦!
祭坛四周厚厚的积雪突然剧烈翻涌!一只只覆盖着冰甲、挂着厚厚白霜的手臂猛地破雪而出!紧接着,一具具浑身挂满冰棱、面目青紫浮肿、眼窝空洞的冻尸,如同被唤醒的亡灵,僵硬地爬了出来!它们动作迟缓却异常执着,张开挂满冰刺的双臂,如同移动的冰墙,沉默而坚定地拦向山下狂冲而来的火牛洪流!
噗!噗噗噗!
后续射来的毒箭,大部分钉入这些冻尸的身体!箭上蕴含的剧毒“鲛泪砂”与冻尸体内的某种物质剧烈反应,瞬间腾起大股大股靛蓝色的浓稠毒雾!这毒雾与火牛尾部烈焰燃烧产生的赤红色烟尘猛烈绞缠在一起,竟融合成一种翻滚不休、令人望之胆寒的深紫色毒瘴!如同一条巨大的紫色魔蟒,在祭坛山腰处盘旋缠绕!
“尸瘟阵!”张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声音充满了惊骇,“匈奴萨满邪术!他们...他们竟将战死的秦军弟兄...炼成了护坛尸兵!”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对战争的认知极限。
火牛群的冲锋势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尸墙和恐怖的毒瘴猛地遏制!冲在前面的疯牛撞上冻尸,冰屑与腐肉四溅,但牛群也陷入了混乱!毒瘴吸入鼻孔,让一些牛痛苦地甩头打起了响鼻,速度骤减!
“直娘贼!”黑夫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抡起手中那根早已在火把上烧得通红的粗铁链,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向身边几头有些退缩的火牛臀部!
滋啦——!!
皮肉被滚烫铁链烙焦的刺耳声响伴随着焦臭味瞬间弥漫!剧烈的痛苦让这些牛瞬间陷入彻底的疯狂!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嚎,不顾一切地埋头向前猛冲!
毒雾对冻尸似乎也产生了强烈的腐蚀效果!冻尸身上挂着的厚厚冰甲在毒雾中迅速消融、瓦解!没有了冰甲保护的腐烂肉体,在火牛尖锐的弯角和狂暴的冲撞下不堪一击!一具具冻尸被锋利的牛角轻易挑飞、撕裂,残肢断臂混合着冰渣腐肉漫天飞舞!
一头冲在最前、体型格外硕大的公牛,被几具从侧面扑来的冻尸死死抱住了后腿!牛腿被硬生生扭断!公牛发出震天的悲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但它借着巨大的惯性,巨大的牛头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了祭坛底部的黑曜石基座上!
轰——咔啦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坚硬无比的黑曜石基座竟被撞得崩裂开一大块!碎石如同炮弹般四射飞溅!
王翦的瞳孔在巨响中骤然收缩如针尖!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块崩裂的缺口处——暴露出的石质内里并非纯黑,而是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青灰色!更令人心惊的是,那青灰色的石质中,竟夹杂着无数细微如发、在月光和火光下闪烁着淡金色光泽的丝状纹路!
“青膏泥!金丝纹!”王翦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分明是骊山皇陵地宫深处特有的、用于密封棺椁和砌筑核心墓室的御用石材!
祭坛顶端,力士手中的青铜钺刃,已无情地切入李戍的胸膛!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猛烈地喷溅在近在咫尺的青铜方鼎的狰兽浮雕之上!
嗤——!
鲜血触及狰兽的瞬间,那原本冰冷的青铜兽目,竟如同被点燃的炭火,骤然泛起两点妖异的红光!整个鼎身都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
一直稳坐纛下、冷眼旁观的冒顿单于霍然起身!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捧起一个打磨光滑的头骨碗,大步上前,精准地接住了李戍心口喷涌而出的、最为滚烫的心尖热血!头骨碗瞬间盛满!
冒顿单于双手高捧血碗,对着血月发出震彻山野的咆哮:“长生天佑我大匈奴!”吼罢,他竟仰起头,将满满一碗粘稠、冒着热气的滚烫人血,如同痛饮美酒般,咕咚咕咚地狂灌而下!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胡须肆意流淌,将他整张脸染得如同地狱恶鬼!
祭坛下方,濒死的李戍,原本因剧痛和失血而涣散的瞳孔,在这一刻竟猛地收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充满无尽悲愤与绝望地,望向山下箭楼上的那道玄甲身影!
就在李戍目光所及之处,王翦的右手猛然握住了腰间断水剑的剑柄!锵啷一声龙吟,寒光四射的剑刃被瞬间抽出!剑光一闪,王翦毫不犹豫地用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他伸出流血的手掌,悬在身旁黑夫捧着的、装有混合了鲛泪砂的牛脂桶上方!
嘀嗒...嘀嗒...
温热的、属于王翦的鲜血,一滴滴落入那腥膻粘稠的牛脂之中!
【三、 石谶惊心】
轰!轰隆!
整座祭坛在下方火牛的持续冲撞和上方爆发的混乱中剧烈地摇晃起来!巨大的黑曜石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站在鼎旁的大萨满被晃得一个趔趄,脸上癫狂之色更浓!他猛地将手中那根沉重的骨杖,狠狠插入巨鼎之中那翻滚如熔岩的粘稠血浆里!
咕嘟!咕嘟咕嘟——!
骨杖入血,鼎内的血浆如同被投入烧红的烙铁,瞬间剧烈地沸腾翻滚起来!粘稠的血泡不断炸裂,溅射出滚烫的血滴,泼洒在祭坛石台表面那些密密麻麻、深深刻凿的楔形符文之上!
“机会!”山腰处指挥刑徒营的黑夫,捕捉到这瞬间的混乱!他如同一头蛮横的犀牛,顶着几支射来的流矢,强行撞开两名扑上来的匈奴护卫,手中沉重的战斧带着恶风,狠狠劈向捆绑李戍的青铜桩和锁链!
锵!咔嚓!
粗大的牛筋索应声而断!濒死的李戍如同断线的木偶,从高高的祭坛顶翻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