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甲!前阵举盾!”王翦的第二道命令紧随而至,目光如尺,扫过金凤双翼带起的气流旋涡。这东西坠下来,绝非善茬!
嗡——嘣!嘣!嘣!
十余架巨弩同时发出死亡的咆哮!破甲重矢撕裂雨幕,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地狱射出的黑色闪电,狠狠咬向那金色光芒的源头——那华丽羽翼与庞大躯干相连的、看似坚固的节点!
噗!噗噗噗!咔嚓!
沉闷刺耳的撕裂声与金属结构爆碎的脆响同时炸开!想象中的金光爆碎并未出现,但巨大金凤如同被重锤砸中的傀儡,身躯猛地剧震!一只翅膀的连接处被数支重矢撕裂、扭曲!另一只则被贯穿了核心的铰链结构!
嘎吱——轰!
刺耳的金属哀鸣声中,金凤璀璨的光辉剧烈闪烁、明灭!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在空中疯狂打着旋,破碎的金属骨架、断裂的金线、燃烧着诡异油脂火焰的赤金锦缎碎片、脱落的“宝石眼珠”……如同炸开的烟花,混合着光流,朝着崖下狂冲而来的西戎人队列,轰然砸落!
“不——!”哈鲁达目眦欲裂的绝望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巨响和西戎士兵瞬间爆发的、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
轰隆!
地动山摇!
金凤残骸如同陨星般狠狠砸进西戎人群!精密结构在巨大冲击下彻底崩溃!齿轮、连杆、燃烧的碎片、漫天飞舞的楚宫锦缎残骸……混合着被瞬间碾碎的肢体、破碎的兵器、飞溅的泥浆血肉,在雨水中绽开一朵巨大而残酷的死亡之花!所谓的神圣天佑,被赤裸裸的冰冷金属、火焰和死亡彻底撕碎!
“大秦锐士!”王翦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盖过撞击的余音,响彻战场。他腰间的断水剑终于完全出鞘!幽暗如古潭的剑身划破雨幕,带起一道凝练的死亡弧光,剑锋直指前方被“神罚”砸得魂飞魄散的西戎残阵!
“风!”
短暂的死寂。
【3】
随即——
“风!风!大风——!!!”
被欺骗的狂怒,被压抑的战意,被上将军无匹判断力再次点燃的钢铁意志,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声浪震得雨云翻滚!三万把长戟如林举起,锋芒刺破苍穹!
“杀!”
黑色洪流,再无阻滞,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轰然撞入彻底崩溃的敌阵!
王翦勒马原地,雨水冲刷着冰冷的青铜与玄甲。蒙恬守在身侧,如同最警惕的獒犬。几名亲卫迅速从狼藉的撞击核心拖拽出金凤残破的头部——那发出鸣叫的机关核心。
严重变形的“凤首”被撬开,露出内部精密的构造:砸扁的青铜扩音号角、散落的铜管、精巧的簧片,以及一个碎裂的、刻满密密麻麻音律符号的青铜圆盘。
“上将军!”一个亲卫抹去脸上泥血,小心翼翼捧起一件相对完好的东西——一个拳头大小、布满绿锈的青铜编钟。钟体表面,阴刻着清晰的音律符号,旁边是细如蚊足的篆文注解。
蒙恬凑近细辨,借着昏暗天光,声音带着震惊:“……‘岂曰无衣’……宫商转调……羽音微升……这!这是《秦风·无衣》的调式谱!还有模仿技巧和震动频率的说明!”他猛地抬头,“这些逆贼!为了乱我军心,竟研究我大秦军歌至此地步?!”
王翦伸出覆甲的手指,冰冷地拂过编钟上的刻痕。触感清晰。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编钟内壁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用更细更深的刀工,刻着一个微小的、几乎被绿锈覆盖的图案——一只抽象、展翅欲飞的鸟,其轮廓隐隐构成一个古篆。
“芈!”
楚国王族的姓氏!
冰冷的雨水顺着王翦青铜面具的下颌滴落。他缓缓收拢五指,将那枚小小的编钟紧紧攥在掌心。青铜的棱角冰冷地硌着皮肉,寒意仿佛要顺着血脉渗入心脏。
楚人……昌平君……芈姓……六国余孽……
这条深藏南方阴影里,一次次如毒蛇般噬咬帝国根基的毒蛇,它的巢穴,它的首脑,从未离开过那片潮湿而危险的故土。
(战场余波)
肃清残敌的号令在雨声中回荡。亢奋的秦军士兵开始清扫战场,复仇的快意混合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弥漫开来。哈鲁达的尸体最终被从沉重的金属骨架下拖出,已成肉饼,象征王权的弯刀断成两截。
王翦策马,来到放置编钟的岩石旁。雨水冲刷着泥泞。他将那枚冰冷的青铜钟轻轻放下。雨水顺着刻痕流淌,那个深藏的“芈”字鸟形徽记,在冲刷下线条似乎清晰了些,透着阴冷的执念。
他的目光越过鹰嘴崖,投向南方雨云深处。楚地。那片曾鼎盛一时,最终在秦军铁蹄下崩塌的疆域。昌平君熊启的死,并非终结,而是开启了一扇通向更阴险、更执着、更危险深渊的大门。
这根金羽,这模仿《秦风》的机关鸣叫,这刻着“芈”姓徽记的音律核心……它们不是孤立的挑衅。这是一张从楚国阴影深处射出的、涂满剧毒的宣战书!
一个清晰的轮廓在王翦眼中凝聚:六国余孽的核心,那些掌握着资源、人脉和刻骨仇恨的旧贵族,尤其是楚国的芈姓残余,并未消散。他们如同潜伏在帝国肌体深处的毒瘤,利用楚地广袤、地形复杂、巫蛊盛行、笃信神异的特点,编织着一张庞大而隐秘的网。他们操纵蛮族,伪造天命,试图从信仰的根基上动摇帝国的意志。这不是普通的战争,这是文明的暗战,是对帝国统一之魂最阴毒的蛀蚀!
昌平君,或许只是这张网浮出水面的第一个节点。真正的蛇头,那个能调动楚宫禁物、组织精密机关、研究秦歌音律的庞大势力,依旧深藏在楚地幽暗的迷雾之后。
一股冰冷的风暴在王翦心中酝酿。南方的征伐,将不再是攻城掠地。那将是一场深入骨髓、剔骨挖髓的狩猎。
(断水剑灵的低语)
嗡……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震颤,在王翦腰间断水剑古朴的剑鞘深处荡开。
剑鞘内,幽暗冰冷的意念缓缓流转。屏蔽了外界的喧嚣、血气、胜利的呼喊,唯有一物穿透了这层冰冷屏障——那根曾落在王翦掌中,最终陷入泥泞的金羽。
在冰冷意念的“视野”里,金羽被无限放大分解:金属丝的冷光、金线的缠绕轨迹、每一片赤金缠枝莲纹锦缎碎片上那繁复的缠枝莲纹……这些细节被剥离物质形态,抽象成一道道冰冷的能量纹路。
这些纹路,与这冰冷意念在某个极其遥远的“过去”(或许是上一个王朝的祭祀,或许是更古老的部落盟誓)感知过的另一段波动,产生了微弱到极致的共鸣。
那段遥远波动的核心信息,并非指向楚国王室的“芈”,而是落在一个更具体、在当时毫不起眼的地理坐标。
那里的泥土,带着淮水支流特有的微腥湿气。
那里的人,口音混杂着沛地的粗犷与楚语的绵软。
那里,叫泗水亭。
这丝微弱的共鸣,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粒尘埃,在冰冷的意念深处留下了一道浅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印记。如同冰原上落下的一粒沙。
尘埃暂时沉寂,被王翦那沸腾的杀意和对楚地阴谋的锁定所覆盖。
嗡鸣停止。冰冷的意念重归死寂。金羽的幻象消散。唯有那粒名为“泗水亭”的尘埃印记,悄然冰封于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