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园丁植心藤(1 / 2)

栖心阁的庭院,死寂如坟。

破碎的砖瓦、倾倒的廊柱、冻结在惊惶瞬间的草木冰雕……时间在这里被粗暴地定格在毁灭降临的刹那。庭院中央,那尊温婉的苏雅石像,心口蔓延的深刻裂纹触目惊心,如同一道永恒的伤口,无声诉说着守望的代价与终结。冰冷的霜雪覆盖着一切,连空气都凝滞不动,只有绝望的余烬在无声飘散。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杜衡重重摔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溅起一片冻硬的尘埃。他仅存的右臂依旧死死夹着昏迷的林晚秋,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无力地垂落。他背上那层由【技抵·贰拾玖·刀引·镇岳封疆】极限收缩形成的土黄色光茧,此刻已黯淡如风中残烛,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茧内,是江屿那半边灰败石化、半边诡异“复苏”如枯木的残躯。光茧落地的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啵”的一声轻响,彻底碎裂,化作点点土黄光尘消散。

紧随其后,陆离的身影踉跄着从尚未完全闭合、兀自残留着一丝七彩流光的虚空涟漪中跌出。他怀中的【璇玑引】星盘光芒尽失,核心星髓布满裂痕,几乎变??一块废铁。他脸色惨白如纸,七窍渗出的血痕已干涸发黑,落地后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全靠星盘拄地才没彻底倒下。

“呼…呼…”杜衡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但他顾不上自己,急切的目光扫过腋下的林晚秋和身旁的江屿。

林晚秋脖颈和肩臂的伤口处,那股疯狂反扑的灰黑色死寂气息,在失去归墟法则源头后,如同无根之水,虽未完全消散,却已失去了活性,被一层极其微弱的青金星辉(【技抵·贰拾柒·星引·璇玑甘霖·愈】的残余力量)勉强压制着,暂时陷入沉寂。她呼吸微弱,但总算平稳了一些。

而江屿……杜衡的心猛地一沉。

覆盖他身体的灰败石化硬壳,在心口泪痕印记周围剥落了一大片,露出底下如同被烈火焚烧过、布满龟裂焦痕的枯槁肌肤,毫无生气。更骇人的是他的头发,竟在短短时间内变得如同霜雪般刺目的纯白!那张曾经温润如玉、此刻却布满深刻皱纹、如同百年古木树皮般的脸上,双目紧闭,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只有心口那枚泪痕印记,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碧玉色光晕,证明着无根清露和心痕之力曾带来的冲击。

“屿哥…晚秋…”杜衡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无尽的担忧。

陆离挣??着抬起头,目光扫过庭院中央那尊心口裂开的石像,又落在白发苍苍、生机渺茫的江屿身上,最后看向杜衡背上那道深可见骨、被空间碎片切割的狰狞伤口,以及自己怀中彻底报废的星盘。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栖心阁,回来了。人,也回来了。

可代价,惨烈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虚浮的脚步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杜…杜爷?陆先生?!是你们吗?老天爷!你们…你们回来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把沾满泥土的铁锹,跌跌撞撞地从一片倒塌的花架后奔出。是栖心阁的老园丁,周伯。他浑身沾满泥污,脸上被冻得青紫,浑浊的老眼此刻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庭院中突然出现的几人,以及中央那尊心口裂开的石像。

“苏…苏老板!”周伯的目光触及石像心口的裂纹,老泪瞬间涌出,“碎了…心碎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直在撑着…”他踉跄着扑到石像基座前,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想去触摸那道裂纹,却又怕碰碎了什么,停在半空,最终只是死死握住了冰冷的石座。

“周伯…”杜衡想撑起身,却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别动!都别动!”周伯猛地回过神,看着眼前三个重伤濒死的人,强行压下悲恸,“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指望!”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庭院,落在那些被冰封霜雪覆盖、生机断绝的草木上,又看了看心口裂开的石像和旁边白发苍苍、如同枯木的江屿,最后定格在自己手中那把沾满泥土的铁锹上。

一种源自土地、源自生命本能的直觉,如同微弱的电流,击中了他枯槁的身体。

“心…心死了…地就荒了…”周伯喃喃自语,佝偻的腰背却一点点挺直了起来,一股与他衰老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稳厚重的气息开始弥漫。他不再看杜衡和陆离,转身,拖着那条早年受过伤、有些跛的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庭院角落那口早已被冰封的古井。

他放下铁锹,双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刮开井口厚厚的坚冰。冰屑纷飞,刺骨的寒意侵蚀着他僵硬的手指。终于,“咔”的一声,一小块井口的冰被撬开。周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猛地探入那刺骨冰寒的井水深处!

“唔!”极致的冰冷如同无数钢针扎入骨髓,周伯浑身剧颤,脸上血色尽褪,额头青筋暴起,但他咬着牙,枯瘦的手臂死死撑在井沿,硬是没有抽回来。

“老周!你干什么?!”陆离惊愕。

周伯没有回答。他紧闭双眼,沟壑纵横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虔诚。他将所有的意念,所有对栖心阁这片土地、对苏雅十年守望、对此刻庭院中所有“心伤”的感知,都汇聚到那只浸在寒水中的手上。

【技抵·叁拾肆·植引·心藤汲念】!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墨绿色光芒,如同从沉睡大地深处苏醒的脉搏,悄然从周伯那只浸在寒水中的手掌弥漫开来。光芒顺着他手臂的脉络向上延伸,在他皮肤下勾勒出蜿蜒如藤蔓的奇异纹路。与此同时,他脚下那片被冰封冻硬的土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湿润!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微弱生机的气息,悄然散开。

古井深处,几缕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水藻般的墨绿色能量丝线,被周伯手掌散发的植引之力吸引,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缓缓缠绕上他的指尖!这些丝线,并非实体,而是这片土地在漫长岁月中、尤其是在栖心阁建立后,吸收沉淀下的最原始的生命印记与“地脉心痕”!

周伯猛地将手从井水中抽出!带起一小捧冰寒刺骨的井水,以及缠绕在他指尖的、数缕???绿色的能量丝线!他顾不得手臂几乎冻僵失去知觉,也顾不得指尖被寒水割裂的细小伤口,跛着脚,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苏雅石像的基座旁!

“苏老板…栖心阁不能散…人心…不能凉…”他声音嘶哑,带着泣音,却又无比坚定。他将那只缠绕着墨绿色能量丝线、滴落着冰寒井水的手,猛地按在了石像基座那道最深的、从心口蔓延下来的裂纹之上!

嗤——!

如同滚烫的铁块落入冷水,一股浓郁的白气瞬间从接触点升腾而起!那墨绿色的能量丝线如同活物,瞬间钻入冰冷的石质裂纹深处!紧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在石像基座那道最深的裂纹里,在周伯手掌按下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小、却顽强无比的嫩绿色芽尖,竟顶开了坚硬的石头和覆盖的霜雪,颤巍巍地探了出来!

这嫩芽出现的瞬间,整个死寂的栖心阁庭院,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嗡!

庭院中那些被冰封霜雪覆盖、早已断绝生机的草木根部,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虽然它们本身并未复苏,但一股沉寂已久的、源自大地的“生之意念”,却被这株从石像心口裂纹中诞生的嫩芽微弱地唤醒、共鸣!

这嫩芽仿佛一个贪婪的婴儿,本能地渴求着“养分”。它细弱的根须在石质裂缝中艰难地探寻着。就在这时,它触碰到了石像基座深处,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由苏雅最后发动【技抵·叁拾叁·绣引·心痕化桥·归途】所残留的七彩心痕之力碎片!

嫩芽猛地一颤!墨绿色的芽体上,瞬间晕染开一层极其淡薄的七彩流光!它像是找到了最甘美的乳汁,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细弱的茎秆变得坚韧,抽出细小的卷须,嫩绿的叶片舒展开来——这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植物,它的形态纤细而奇异,叶片上天然带着细微的、如同刺绣般的脉络纹路,整株藤蔓散发着一种微弱的、却温暖人心的意念波动。

**心藤**!以苏雅碎裂的心痕为基,以栖心阁地脉残存的生之印记为引,由老园丁周伯以自身植引本源为桥,强行催生出的奇迹之藤!

心藤的嫩梢颤巍巍地探出石像裂纹,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摇曳。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细小的藤尖本能地转向一个方向——白发苍苍、如同枯木般躺在地上的江屿,以及他心口那枚依旧残留一丝微弱碧玉光晕的泪痕印记。

心藤的卷须试探性地向前延伸,如同迷途的孩子寻找归家的路。它越过冰冷的碎石,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杜衡和陆离,目标明确地向着江屿心口的位置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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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坟场,毁灭的余波仍在肆虐。

杜衡那开天辟地的一刀斩开的时空漩涡入口,在失去苏雅【心痕化桥·归途】的七彩光束支撑后,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内坍缩、扭曲!狂暴的死寂乱流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填补这个被强行撕开的“伤口”,并将通道内残留的一切彻底碾碎、同化!

陆离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杜衡带着江屿和林晚秋消失在漩涡中,心中巨石刚落下半分,剧变陡生!

轰隆——!!!

那正在坍缩的漩涡中心,粘稠蠕动的死寂阴影猛地向内一陷!一个巨大的、由纯粹终结意志构成的漩涡之眼骤然成型!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吸力爆发开来,不仅加速了通道的崩溃,更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抓向尚未完全脱离的陆离和他怀中已经黯淡的【璇玑引】星盘!

“糟了!”陆离瞳孔骤缩!归墟意志在通道关闭前的反扑!他此刻油尽灯枯,连移动手指都困难,根本无法抵抗这吞噬一切的吸力!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向那急速旋转、散发着湮灭气息的漩涡之眼!

难道功亏一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他怀中那布满裂痕、本已彻底沉寂的【璇玑引】星盘,核心处那颗几乎碎裂的星髓,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星盘表面,那代表“天权”星位的地方,一点微不可察的七彩光点(苏雅心痕回文残留的意念)骤然亮起!

**‘天权为钥!’**

苏雅最后的意念如同最后的灯塔,在陆离濒临崩溃的意识中一闪而过!

“天权…镇源!”陆离福至心灵,爆发出生命最后的潜能!他不再试图逃离,反而将残存的所有精神力,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狠狠灌入【璇玑引】星盘的天权星位!

【技抵·叁拾伍·星引·天权镇源·锁隙】!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一道极其凝练、如同实质的深青色星辉,混合着那点七彩心痕光点,如同最精准的楔子,从星盘天权位射出,瞬间没入那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漩涡之眼的核心!

咔!

一声仿佛空间结构被强行钉死的脆响!

那狂暴旋转、散发着湮灭气息的漩涡之眼,猛地一滞!深青色的星辉如同定海神针,死死钉在它的核心,七彩心痕之力则如同坚韧的锁链,瞬间缠绕、弥合!虽然无法阻止整个通道的最终坍缩闭合,但这致命的反扑吸力,被这最后的天权星钥之力,强行锁住了一瞬!

足够了!

陆离借着这锁隙之力带来的瞬间迟滞,身体被通道最后闭合的惯性猛地向后“弹”了出去!在他身影彻底消失在归墟坟场的前一刹那,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是那被【天权镇源·锁隙】钉住的漩涡之眼,在狂暴的死寂力量冲击下,连同那深青星辉和七彩心痕一起,彻底崩碎、湮灭,化作一片更浓稠的虚无。

归墟的“伤口”,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终于被强行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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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心阁庭院。

心藤的嫩梢终于触碰到了江屿心口那枚泪痕印记的边缘。

就在藤尖与那丝微弱碧玉光晕接触的瞬间——

嗡!

泪痕印记猛地亮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清凉生机与无尽思念的波动,顺着藤蔓逆流而上!

心藤剧烈地颤抖起来!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分叉!更多的藤条从石像基座的裂纹中钻出,它们不再局限于基座,而是如同拥有灵性的活物,沿着江屿枯槁的手臂、胸膛,温柔而坚定地缠绕上去!纤细的藤蔓覆盖上他焦枯的皮肤,覆盖上他刺目的白发,叶片上那些如同刺绣般的脉络纹路散发出柔和的、温润的碧玉色光晕,与泪痕印记的光芒交相辉映。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藤蔓缠绕覆盖的地方,江屿那如同枯木般毫无生机的肌肤下,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地,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缓慢的、如同沉睡大地深处般的脉动!虽然依旧微弱得随时可能断绝,但这丝脉动,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屿哥…心跳?!”一直死死盯着江屿的杜衡,凭借刀引武者对生命气息的敏锐感知,捕捉到了这丝微弱到极致的波动,失声惊呼!虽然微弱如风中残烛,但这确确实实是心脏重新开始搏动的迹象!

心藤缠绕着江屿,更多的根须则深深扎根在苏雅石像基座的裂纹深处,贪婪地汲取着那些残留的七彩心痕之力碎片。藤蔓的主体,则在石像与江屿之间,构筑起一道纤细却坚韧的、流淌着温润碧玉光泽的生命桥梁。

庭院中那股死寂绝望的气息,似乎被这道碧玉藤桥悄然驱散了一丝。冰冷的空气里,仿佛注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生机。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林晚秋,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口中发出痛苦而微弱的呻吟:“冷…好冷…爹…娘…”她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脖颈和肩臂伤口处沉寂的死寂气息,似乎因为这微弱生命意识的波动,又有了些许不安的躁动。

杜衡立刻紧张起来,强撑着想要查看。

“别慌!”周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此刻脸色苍白如纸,那只探过寒井的手更是青紫肿胀,显然发动【植引·心藤汲念】对他这具衰老的身体负担极大。但他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缠绕在江屿身上、散发着碧玉光晕的心藤。

“这藤…吸的是‘念’!是心头的暖,是心里的伤!”周伯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却清晰,“晚秋丫头喊冷…是心冷…是魂伤!杜爷,陆先生!把你们心里头…对栖心阁的念想…对苏老板的感激…对江先生的期盼…都…都放出来!别藏着!让这藤…感觉到!”

【技抵·叁拾肆·植引·心藤汲念】并未结束!它需要持续的心灵之力浇灌!

杜衡和陆离瞬间明悟!

杜衡深吸一口气,不顾背上的剧痛,仅存的右臂支撑着身体,目光扫过心口裂开的石像、白发苍苍却有了微弱心跳的江屿、蜷缩呻吟的林晚秋,最后落在庭院每一处熟悉的废墟上。十年守护,十年并肩,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闭上眼,一股厚重、温暖、如同山岳般坚定的守护意念,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陆离挣扎着坐直身体,看着怀中彻底报废、裂痕遍布的【璇玑引】星盘。这伴随他半生、推演天机的伙伴,此刻已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盘面,眼中没有悲伤,只有释然与对未来的期冀。一股澄澈、执着、带着星辉指引意味的信念之力,同样从他残破的身躯中升起。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坚韧温暖的心灵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汇向那道碧玉藤桥。

嗡!

心藤碧玉色的光晕明显亮了一分!藤蔓上那些如同刺绣般的脉络纹路更加清晰生动。一部分藤蔓似乎感应到了林晚秋的痛苦呼唤,分出一根细小的藤条,如同灵蛇般轻柔地蜿蜒过去,缠绕在她受伤的脖颈处。

藤条上碧玉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伤口。那躁动的灰黑色死寂气息,在这股融合了苏雅心痕、栖心阁地脉生机、以及杜衡陆离信念之力的光芒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竟被一点点地消融、净化!林晚秋紧蹙的眉头,似乎也微微舒展了一丝。

庭院中央,心藤的主干缠绕着白发江屿,根须深扎在苏雅石像的心口裂痕。碧玉色的光晕流淌,如同生命的脉搏,微弱却顽强地在废墟之上跳动。

石像内部,那片永恒的、被冰封的黑暗深处。

“滴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