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声轻叹,如同穿越了蒙蒙细雨,带着看透世情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清晰地响在栖心阁后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声叹息仿佛拥有魔力,让狂暴崩裂的石像、濒临溃散的星阵、绝望嘶吼的众人,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后院通往内堂的月洞门处,雨帘被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拨开。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数个补丁的青色粗布长衫,身形清瘦,背着一个同样陈旧的竹编茶篓。他头发花白,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唯有一双眼睛,澄澈得如同深秋的潭水,映着院中混乱的光影,却不见丝毫波澜。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混乱绝望的后院格格不入,又仿佛早已在此伫立了千年万年。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开启一道缝隙、正散发着清冽茶香的青铜匣子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匣内那片残缺的古玉茶盏上。
“万古同悲盏…残片…”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竟流落至此,沾染了归墟的霜尘…还有守望者的血泪。” 他的视线扫过濒临彻底崩解的苏雅石像,扫过光茧中生死一线的江屿,扫过浴血苦撑的杜衡、昏迷的香婆婆、瘫倒的林晚秋、倒地的陆离、抱着老锁头的陈默…最后,落在地上那滩属于陈默的、浸染了青铜匣的血迹上。
“器引之血为媒,同悲残盏为凭…” 布衣老者缓步踏入院中,脚步踏过积水与碎石,却悄无声息。他解下背上的竹茶篓,动作从容不迫,仿佛眼前并非生死战场,而是他煮水烹茶的寻常庭院。“这碗茶,看来是不得不请诸位饮一饮了。”
他走到青铜匣旁,无视了周遭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簌簌坠落的石屑,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探入匣中,拈起了那片温润的残盏。当他的指尖触及残盏的瞬间,那残片猛地一震!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纯粹千倍的清冽茶香轰然爆发!香气不再是无形,而是化作了淡青色的、氤氲流转的雾气,瞬间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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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左手托着那片残盏,右手看似随意地朝着空中轻轻一拂。院中飘落的冰冷雨丝,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纷纷汇聚而来,在他掌心上方凝成一团清澈剔透、拳头大小的水球!水球内部,竟有无数细小的漩涡在无声旋转,涤荡着一切杂质。
“火来。” 老者轻声吐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林晚秋身边那早已熄灭的、专用于烹煮药膳的小泥炉里,炉膛深处残留的最后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炭火余烬,猛地“噗”一声重新燃起!一点微弱却无比精纯的赤金色火焰跳跃而出!这火焰仿佛拥有灵性,自动从泥炉中飞出,悬停在老者掌心水球的下方,温柔地舔舐着。
**【技抵·伍·茶引·涤尘见性·七碗通明】** 的力量无声运转!那赤金火焰并非凡火,而是老者以茶引之力,直接引动了天地间最精纯的一缕阳和之气所化!炉火纯青,水温渐沸,却无丝毫烟气,唯有纯粹的热力在升腾。
老者将右手托着的水球缓缓倾注于左手的残盏之中。奇妙的一幕发生了:那残缺的盏,在青色茶雾的缭绕下,边缘断裂处竟延伸出柔和的、半透明的玉质光晕,瞬间补全了盏身!一只完整的、通体流转着温润古玉光泽、莲瓣为形的茶盏,出现在老者掌中!盏内,清泉在赤金火焰的炙烤下,发出细微的松涛般的声响,水面泛起细密如蟹眼的微泡。
他左手托着这碗由残片补全的“万古同悲盏”,右手探入身侧的旧茶篓,取出的并非茶叶,而是一小撮色泽黯淡、形如枯槁砂砾般的奇异之物!这“砂砾”一出现,便散发出一种极其矛盾的气息——既带着万物凋零、时光终末的枯寂死意,又蕴含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近乎不朽的生机!
“时砂之烬…” 老者低语,将这撮“枯砂”轻轻投入盏中。
“滋…”
枯砂入水的刹那,一声轻微的异响传出。没有预想中的溶解或沉浮。那撮枯砂在滚水中,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缓缓舒展、绽放!一片片半透明的、脉络清晰如时光刻痕的“莲叶”虚影,在盏中清泉里悄然生长、展开!莲叶中央,一点微弱的、却带着穿透生死壁垒气息的玉白色心形花苞,颤巍巍地凝聚成形!
这并非真实的莲花,而是由纯粹的“枯荣”意境、由苏雅十年守望的刻骨思念、由江屿体内归墟金砂的侵蚀异变,在老者神乎其技的 **[技抵·伍·茶引·涤尘见性·七碗通明]** 之力下,共同显化出的精神意象!
当这盏“莲心并蒂茶”彻底成形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老者手中的万古同悲盏,猛地射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光柱,并非射向江屿的光茧,而是直直射向那濒临彻底崩解的苏雅石像!
光柱精准地命中了石像心口,那并蒂莲石刻的中心!
“嗡——!”
已经蔓延到石像面庞的裂痕,其蔓延之势被这道青碧茶光硬生生遏止了一瞬!石像心口汹涌溢出的破碎玉光,如同百川归海,被茶引光柱强行牵引、倒卷而回!所有的玉光,所有的裂痕中溢出的力量,都被那茶引之力霸道地压缩、凝聚,最终化作一道无比凝练、带着石像最后气息的玉白光流,顺着茶引光柱,倒流回老者手中的万古同悲盏内,注入那盏中摇曳生姿的玉白心形花苞之中!
花苞骤然光芒大放!一股超越了语言、直抵灵魂最深处的悲伤、思念、无悔、眷恋、以及最终解脱的释然…种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顺着茶香弥漫开来,瞬间淹没了院中所有人的意识!
“苏雅…姐?” 林晚秋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她在这茶意中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温婉坚韧女子的气息。
杜衡身体剧震,赤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的清明。
陆离挣扎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撼。
那盏中由枯砂化形、吸收了石像最后玉光的莲心花苞,在青碧茶汤中缓缓旋转,光芒流转间,竟映照出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虚影——
一个穿着素雅旗袍、身姿窈窕的女子背影。她站在栖心阁的廊下,望着漫天雨丝,手中紧紧握着半枚温润的玉佩。背影中透出的,是无尽的等待与化不开的思念。
茶引通心!这是苏雅残留在石像中的、最后的、最深刻的记忆碎片!被 **[技抵·伍·茶引·涤尘见性·七碗通明]** 之力,以茶为镜,映照了出来!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双手稳稳托着这盏承载了生死、枯荣、十年守望与归墟侵蚀的“莲心并蒂茶”,一步,一步,走向那笼罩江屿的光茧。
星阵的银辉在他靠近时自动分开,苏雅残存的玉光也温顺地退避。他如同行走在无人之境,径直来到了光茧之前。
“枯为石,荣为砂。石碎玉现,砂烬莲生。” 老者低沉的声音如同古老的谶语,清晰地传入光茧之中,“守望者,你的路还未走完。饮下这碗茶,告诉他…你等到了。”
话音落下,老者手腕轻轻一倾。
盏中那融合了苏雅最后思念玉光、由时砂之烬显化的莲心花苞,连同那承载了旗袍倩影记忆的青碧茶汤,化作一道温润的流光,无视了光茧的阻隔,轻柔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径直没入了江屿微微开启、冰冷苍白的唇间!
茶汤入喉的瞬间——
“轰!!!”
苏雅的石像,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整个上半身轰然炸裂!无数碎石如同流星般四散飞溅!
然而,在石像彻底崩碎的核心,在那并蒂莲石刻的位置,没有毁灭的黑暗,只有一片无法形容的、纯净到极致的玉白色光芒冲天而起!
光芒中,一朵巨大的、由纯粹玉光构成的并蒂莲花虚影,在漫天飞舞的石屑中傲然绽放!莲花一茎双蕊,一蕊流转着如同苏雅旗袍纹路般的清冷霜雪光泽(枯),另一蕊则跳动着如同江屿心口玉泽般的温润生机(荣)!双莲并蒂,枯荣同辉!
“时砂双生,枯荣同契!” 陆离咳着血,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悟光芒,“石像是‘枯’,是苏雅姐留下的时砂本源守望!屿哥体内的归墟金砂是‘荣’,是侵蚀后的异变!茶引…沟通了枯与荣!石像碎…是守望的终结,也是…新生的开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嘶喊,光茧之中,那沉寂了许久的身体,在饮下那碗莲心并蒂茶的刹那——
“咚!”
“咚!咚!”
一声比之前清晰十倍、有力十倍的心跳,如同挣脱了万古冰封的春雷,骤然从江屿的胸膛深处迸发出来!强健而沉稳,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覆盖他全身的、那些狰狞的暗金色裂痕,在心跳响起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熔流!冰冷死寂的归墟金砂颗粒,疯狂地闪烁着,褪去冰冷的金色,转而散发出与光茧外那并蒂莲虚影中“荣”之蕊一模一样的温润玉泽!枯寂的“砂”,彻底转化为生机的“玉”!
与此同时,光茧外,那由石像最后力量绽放的玉白并蒂莲虚影,那代表“枯”的霜雪之蕊,光芒开始缓缓流转、收束,化作无数细碎的玉白光点,如同温柔的雪,轻柔地洒向光茧,洒向江屿的心口,与那代表“荣”的生机之蕊遥相呼应!
栖心阁后院的暴雨不知何时已彻底停歇。乌云散开,一弯新月清冷的光辉洒落,与院中尚未散尽的星阵银辉、茶引青雾、以及那巨大的、缓缓流转的玉白并蒂莲虚影交织在一起,映照着劫后余生的众人。
杜衡再也支撑不住,魁梧的身体轰然倒向一边,那条扭曲变形的右腿暴露在月光下,惨烈无比,但他布满血污的脸上,却咧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泪的笑容。
林晚秋挣扎着爬到香婆婆身边,颤抖着手探向老人微弱的鼻息,感受到那丝游魂般的气息尚存,泪水再次决堤。
陆离瘫倒在地,星盘滚落一旁,布满裂纹,他望着那巨大的并蒂莲虚影和光茧中传出的有力心跳,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狂喜后的虚脱。
陈默紧紧抱着老锁头,感觉到怀中冰冷躯体的温度似乎…回升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布衣老者静静地站在光茧旁,手中那由残片补全的万古同悲盏,此刻光华内敛,恢复了古朴温润的模样,只是盏底,残留着一圈淡淡的、如同泪痕的水渍。他望着光茧,望着那映照心像的莲影,深深地、无声地喟叹一声。
月华如练,并蒂莲影流转生辉,无声地诉说着跨越生死、连接枯荣的守望。光茧内,那白发苍苍的守碑人胸膛起伏的节奏,正一点点变得坚实而悠长,仿佛在应和着月光下那漫天莲影无声的韵律。
石像碎尽处,茶引通心时。枯荣同契的并蒂莲,终于在这栖心之地,绽放出渡尽归墟的第一缕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