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指挥中心内，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与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交织。空气中弥漫着过载电路板的焦糊味，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劫后余生的惊悸。
环形主屏幕上，大部分画面已经恢复。“龙心”矗立在核心区中央，原本流线型、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外壳此刻布满了斑驳的暗红色灼痕与扭曲的熔融状凹陷，几处关键接口处甚至能看到内部烧蚀的可怕景象，丝丝白气从裂缝中溢出，那是残余高温与紧急注入的惰性冷却剂接触产生的蒸腾。它不再像一件充满未来感的杰作，更像一尊从炼狱中打捞出的、濒临破碎的远古遗骸。
能量读数归零，温度曲线缓慢下降，但每一项关键参数后面都跟着刺眼的红色警告标识——“严重损坏”、“需彻底检修”、“状态未知”。
代价何其惨重。
羊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似乎都带着灼烧肺叶的痛感。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后怕与疲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近乎绝对零度的决绝。
“林夕，汇报现场情况。”他的声音沙哑，却稳定得可怕。
通讯器里传来林夕略微急促但清晰的声音：“安全闸门已确认完全闭合，物理隔断成功。核心区辐射水平正在下降至安全范围。安保人员已控制所有出口，技术应急小组已待命，随时可以进入评估损伤。”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刘明已被押送至最高等级隔离医疗室，沿途无异常。”
“赵教授，小满，你们怎么样？”羊羽看向技术席。
赵建明脸色依旧苍白，他推了推眼镜，手指还有些微颤抖：“我没事……只是，太险了。底层固件后门……这是我们最大的疏忽。”他的语气充满了自责与后怕。
苏小满瘫在椅子上，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她勉强抬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声音虚弱：“‘谛听’超载模拟……有点脱力……脑子像被抽空了……但，它起作用了……”她的眼中却闪烁着一种极致的、与技术极限搏斗后幸存下来的兴奋余烬。
“你们做得很好。没有你们的敏锐和决断，现在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羊羽肯定道，他的目光扫过指挥中心里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所有人都做得很好。我们撑过了这一次偷袭。”
但这肯定不是安慰的时候。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森寒：
“现在，我要知道答案。”
“第一，纳米炸弹如何潜入？谁负责辅助泵站接口的日常维护与安全检查？”
“第二，底层固件后门！这是最致命的一击。‘龙心’的每一行代码、每一个芯片都应该经过最高级别的审查。谁经手过？谁拥有写入底层权限？所有相关人员和环节，立刻隔离审查！”
“第三，‘谛听’系统捕捉到的生物信号与基因标识符，与中继器事件、以及刘明的关联性，我要最详细的生物信息学分析报告。”
“技术组，立刻开始损伤评估，我要知道‘龙心’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需要多久！”
“安保部，研究所即刻起进入‘熔炉’最高警戒状态，许出不许进！所有人员非必要不流动，取消一切轮休！内部通讯实施二级监听管制！”
“联络部，起草最高密级事件报告，直送总部。注意信息过滤，使用‘琥珀’加密协议。”
“方启航结束审查，迅速回到热材料研究岗位。＂
一连串指令清晰、冰冷、高效，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落下。原本弥漫着恐慌和无力感的指挥中心瞬间被重新注入秩序和力量，各部门负责人强打精神，迅速响应。
“技术组明白！”
“安保部收到！”
“联络部立即执行！”
“保卫部明白！＂
庞大的研究所机器，在经历了一次心脏骤停般的危机后，带着累累伤痕，发出了愤怒的低吼，开始全力运转。余烬尚未冷却，但獠牙已缓缓磨砺。
最高等级隔离医疗室内，刘明被束缚带固定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先进的医疗仪器连接在他身体上，监测着心跳、脑波、神经反应以及极其细微的生物能量波动。
玻璃观察墙外，羊羽、林夕、赵建明、方启航和苏小满，她坚持要来，坐在轮椅上被推来，他们面色凝重地看着里面的情况。几名穿着最高级别防护服的医疗专家和生物信息学专家正在里面忙碌。
“生理指标极度紊乱，皮质醇水平异常升高，肾上腺素残留迹象明显，但又在快速消退……这不符合正常应激反应。”首席医疗官看着数据屏，语速飞快，“脑波显示前额叶皮层活动被强烈抑制，而基底核和边缘系统区域有异常活跃的、非典型的电信号，模式……很陌生，像是某种外部植入的神经编码被强制激活后又中断的残留景象。”
“外部植入？”林夕追问。
“只是一种比喻，”医疗官谨慎地回答，“更准确地说，他的神经系统被‘重编程’了，某种极其高超的生物技术手段，绕过血脑屏障，直接影响神经突触传递。他现在处于一种意识剥离状态，对自身行为缺乏认知和记忆，更像是……一个执行完指令后进入待机状态的傀儡。”
这时，一位生物信息学专家抬起头，眼中带着难以置信：“所长，我们在他血液中发现了极高浓度的、一种结构异常稳定的信使RNA碎片，以及微量的、从未见过的合成蛋白质分子。它们正在快速降解，但残留的序列……与‘谛听’系统捕捉到的那个异常生物特征信号，以及中继器事件中提取到的基因标识符，存在高度同源性！”
“有多高？”羊羽问。
“超过99.7%的核心序列匹配度。可以认定是同源技术产物。”专家语气肯定，“这种合成信使RNA和蛋白质，像是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他基因表达的某个‘开关’，并定向改造了他的部分神经功能，使其在接收到特定触发信号（比如那个纳米炸弹的激活信号）时，会无条件执行预设指令。指令完成后，或者触发信号中断，‘钥匙’降解，留下现在这副空洞的躯壳。”
“能逆向追踪来源吗？或者找到免疫方法？”赵建明急切地问。
“极其困难，”专家摇头，“这些分子的设计精巧到了极致，自带定时降解和混淆序列，几乎无法追踪其化学合成路径。至于免疫……这更像是一种一次性的、精准的基因层面打击，而非传统病原体。但有了样本，我们可以开始尝试设计针对性的生物标记探测器和阻断剂，这需要时间。”
“也就是说，‘导师’掌握了一种可以远程、精准控制特定个体的生物技术？”林夕的声音冷得掉渣。
“从目前证据看，是的。而且被控制者几乎无法防御，甚至自身都毫无察觉。”专家沉重地点头。
现场一片沉默。这种手段，超出了他们对间谍和渗透的所有认知，诡异、恶毒且防不胜防。
苏小满忽然虚弱地开口：“‘谛听’……最后能捕捉到那个激活信号，是因为纳米炸弹被远程激活时，释放的生物能量特征与刘明体内的‘钥匙’产生了强烈共振……就像是对上了暗号。很微弱，但足够特别。”
正是这微弱的共振，在最后关头揭示了隐藏的杀机。
羊羽看着玻璃后那具空洞的躯壳，眼中寒光凛冽。“继续深度分析，不惜一切代价，我要找到这种技术的弱点。同时，对所有接触过核心项目的人员，进行一轮秘密的、高精度的生物标记筛查。”他顿了顿，补充道，“从我们几个开始。”
技术评估组的初步报告很快送到了羊羽面前，结果令人窒息。
“‘龙心’样件内部能量导流矩阵超过30%永久性熔毁，超导磁约束环出现结构性疲劳裂纹，核心聚变腔室壁受到不可逆的能量侵蚀……简单说，二代样件……基本报废。”赵建明的声音干涩无比，“修复它的难度和资源投入，远超重新建造一个。”
指挥中心内刚刚提振起来的士气，仿佛又被浇了一盆冰水。
“冷却系统主泵因为谐振冲击，轴承碎裂，需要整体更换。十二条主要能量输送管道有过载烧穿点……”
“直接经济损失初步估计，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更关键的是……时间损失。”赵建明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至少失去了六到八个月的时间。”
六到八个月。在眼下分秒必争的博弈中，这几乎是致命的延误。
羊羽沉默地看着报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图片和数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在整个指挥中心上空。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所以，‘导师’的目的达到了。他重创了我们的项目进度，甚至差点彻底摧毁我们。”
“那我们……”一位高级工程师迟疑地开口。
“我们？”羊羽打断他，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们还没死。”
他站起身，走到环形主屏幕前，指着那残破的“龙心”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