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你的人，穿最高等级防护服，跟我进现场。”羊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林夕，你坐镇指挥中心，协调所有外部应急和数据分析，我要知道崩解瞬间前后所有传感器的记录，精确到微秒！其他人，坚守岗位，未查明原因前，所有关联实验全部暂停！”
厚重的铅防护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刺耳的警报声隔绝了大半。羊羽、周逸夫和两名核心材料研究员穿着臃肿的白色重型防护服，如同行走在月球表面的宇航员，踏入了灾难现场。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
预演段核心实验区，此刻已沦为一片高温地狱后的废墟。那曾经闪烁着精密金属冷光的巨大谐振腔主体，在b区位置出现了一个狰狞的、扭曲的豁口。昂贵的多层复合热沉结构，此刻如同被无形巨兽啃噬过，边缘呈现出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参差不齐的玻璃态，闪烁着诡异的光泽。无数扭曲变形的金属支架、断裂的冷却管路像怪物的残肢断臂，杂乱地散落在地上、嵌入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烧焦绝缘材料和金属熔炼后的混合怪味，即使隔着防护服的高效过滤系统，那股焦糊的死亡气息依旧顽固地钻入鼻腔。
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粉尘和细小的金属碎屑。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核心崩解点…就在这。”周逸夫的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通话器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指着豁口最深处，那里，原本应该镶嵌着最新一代、寄托了全部希望的“金刚石-碳化硅梯度复合热沉模块”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焦黑的、边缘卷曲的安装基座凹槽。凹槽周围，溅射状地分布着一些大小不一的、闪烁着奇异暗红色或蓝黑色光泽的晶体碎片。
羊羽蹲下身，防护手套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依旧散发着惊人余温的区域，用特制的镊子夹起一块约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晶体碎片。碎片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在废墟中应急光源的照射下，折射出内部结构彻底破坏后混乱的光晕。它沉甸甸的，带着毁灭的温度。
“就是它…号称能耐受5000度瞬时冲击的‘金刚’…”周逸夫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绝望，“连一秒钟都没撑住…材料…还是不行…”巨大的挫败感几乎将他压垮，几个月呕心沥血的设计、论证、无数次小样测试积累的信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成脚下的粉尘。预研报告上那充满希望的数据图表，此刻成了最刺眼的讽刺。
羊羽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极其仔细地用镊子翻动着那块碎片，观察着它断裂的茬口，那扭曲的晶格结构如同无声的控诉。他的目光异常沉静，那沉静之下，是风暴过后的绝对专注，是猎手锁定猎物弱点的锐利。他将碎片放入特制的耐高温样本盒，又小心地拾取了几块不同位置的碎片，包括一些崩裂的基座金属残骸。
“哭丧着脸，碎片就能自己拼回去吗？”羊羽的声音透过通话器，冰冷得像手术刀，“周工，收起你的眼泪！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他用镊子尖重重地点了点一块崩飞得较远、嵌在冷却管残骸里的蓝黑色晶体碎片，“看看这个！为什么这块没有完全熔融？为什么它的碎裂形态和核心区那块不一样？崩解冲击波的路径是怎么走的？哪个支撑点最先失效？”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周工笼罩心头的绝望迷雾。他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神瞬间聚焦，扑到羊羽所指的位置，几乎是趴在地上，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块蓝黑色碎片和它嵌入的残骸痕迹。
“这里的冷却管在崩解前似乎有异常的应力集中，还有这块基座合金的断口有旧裂纹扩展的痕迹？”周工的声音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带上了专业性的惊疑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探究欲。
“记录！坐标、形态、所有细节！”羊羽命令道，他的身影在废墟中移动，防护服上的探照灯光束如同手术无影灯，一寸寸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他不再是那个被失败重击的指挥官，而是化身最冷静、最细致的法医，在死亡的残骸中，一丝不苟地寻找着那致命的“凶器”留下的蛛丝马迹。每一个异常的变形，每一道不规则的裂纹走向，每一块碎片飞溅的角度和落点，都成为他重建事故瞬间、锁定失败根源的关键拼图。巨大的损失已成事实，但这片废墟，必须榨取出它最后、也是最昂贵的价值——真相。
指挥中心的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分割出十几个画面：事故现场的实时监控，只能看到隔离门外严阵以待的安全员、各种传感器崩断前最后几毫秒传回的、已经变成杂乱毛刺的数据流、结构应力仿真模型上刺眼的红色崩溃区域、以及材料微观分析界面那令人绝望的“结构崩解”结论。
林夕站在中央控制台前，脊背挺直如标枪。她面前通讯器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来自院办、总部、甚至更高层应急管理部门的询问和指令如同潮水般涌来。
“……是，杨院长，初步判断是热沉材料在极限热-力耦合负载下发生瞬时相变崩解，诱发了谐振腔结构连锁失效，对，核心b区损毁严重，无人员伤亡是万幸，现场正在详细勘查取证，原因尚未最终确定……是！明白！一定彻查到底！任何责任，我和羊羽绝不推诿！”
她刚放下一个通讯，另一个加密频道又急促地响起：“海纳创投风控部？……对，我是林夕，事故发生在凌晨3点17分，直接损失初步预估超过七千万，间接损失和项目延误尚无法估算，资金使用？每一笔都严格在贷款协议框架内，有完整可溯记录，审计？随时欢迎，我们理解，也请相信我们处理危机和查明原因的能力与决心，后续详细报告会在24小时内呈送……”
她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稳和条理，语速极快，信息精确，没有任何冗余的情绪表达。只有在她偶尔停顿的间隙，那微微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沉重的疲惫，才泄露出这具看似永不疲惫的躯壳下承受着何等巨大的压力。百亿无息贷款的光环，此刻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锁。每一句“理解关切”，背后都是审计风暴即将来临的冰冷预兆。七千万的直接损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研究所的信用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