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威尼斯童蒙闻远道 君士坦丁堡初识珍
亚得里亚海的咸风终年吹拂着威尼斯礁岛，将圣马可广场的鸽群染上海盐的气息。六岁的马可·波罗常坐在总督宫的大理石台阶上，看各国商船如巨鲸般缓缓驶入泻湖。他的小手指着桅杆间飘荡的旗帜，姑母玛丽亚便俯身在他耳边细说：“热那亚的十字旗、阿拉伯的弯月旗、拜占庭的双头鹰旗...你父兄的商队正挂着圣马可狮旗，去往太阳升起之地三年了。”
这日破晓，马可跟着姑母在鱼市帮忙。当热那亚商船卸下成桶的鲟鱼子时，他突然发现鱼卵中混着几粒异样的种子。“这是东方的胡椒，”姑母拈起黑籽在鼻尖轻嗅，“你父亲说过，在遥远的卡利卡特，人们用黄金交换这些黑色星星。”
午后阳光透过彩窗，将圣马可大教堂化作万花筒。马可跪在镶嵌画前，望着三博士朝圣的队伍出神。黄金光环中的东方智者身着丝绸，捧着没药与乳香，骆驼项铃仿佛随时会发出脆响。执事牧师见他痴迷，便翻开烫金经卷指给他看：“这是东方祭司王约翰的国度，河流里流淌着金沙。”
黄昏时分，马可总爱溜到军械库码头。老船匠洛伦佐正在修补一艘从亚历山大港返回的商船，船板间嵌着的珍珠贝在夕阳下泛着虹彩。“小子你看，”老人用凿子挑出片琉璃碎片，“这是大马士革的火焰纹，你父亲此刻或许正踏着这样的碎瓷行走。”
公元1269年复活节前夜，威尼斯突然沸腾起来。传说有艘挂着圣马可狮旗的科克船正在外海抛锚，船身吃水线深得反常。当尼科洛与马费奥·波罗推开尘封三年的宅门时，扑簌簌落下的不只是地中海的风沙，还有神秘东方浸染的痕迹。
马可躲在廊柱后，看见叔叔马费奥的斗篷下摆缀着奇怪的文字——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用突厥语绣的“通关文牒”。父亲尼科洛的胡须间缠绕着细小的金屑，据说是穿越金帐汗国时，草原风沙裹挟的天然金粒。
最令人目眩神迷的是卸货时的奇观。羊皮囊中滚出的和田玉璜，刻着汉文“长乐未央”；镶嵌青金石的银匣里，装着拜占庭皇帝写给忽必烈的羊皮国书；甚至有条波斯地毯在展开时，突然跃出机械夜莺婉转啼鸣。
“我们在君士坦丁堡见过会发光的喷泉，”马费奥叔叔将少年抱上膝头，“那是塞尔柱工匠用千面铜镜反射阳光的杰作。”他取出个鎏金筒，轻轻旋转便投射出星图，“这是大马士革观象台的星盘，波斯人说它能照见命运。”
尼科洛父亲则展示更惊人的秘密。他解开鞑靼皮袄，露出贴身收藏的桑皮纸地图，朱砂绘制的路线蜿蜒穿过黑海、巴格达，直抵雄伟的汗八里（北京）。“这条路上有会燃烧的黑石头（煤），有能写字的白色软泥（纸），”他的指尖停在一片金色区域，“这里的人用树皮（桑树）养虫，虫吐的丝比天使的头发更光滑。”
忽然间，马费奥拍手唤进个裹着斗篷的艺人。只见这人吞下短刀后腹部隆起移动，随即从耳中抽出沾着鲜血的利刃；又朝烛火吹气，竟喷出七彩烟雾，雾中浮现骆驼商队的幻影。“这是大秦（阿拉伯）的幻术师，”父亲低语，“他在巴格达曾为蒙古亲王表演。”
夜深时，马可偷听到大人们的密谈。原来波罗兄弟带回了更重要的信息：尼科洛从贴身夹层取出血书，是君士坦丁堡公主写给教皇的求救信；马费奥则展示半枚虎符，声称这是金帐汗别儿哥给予威尼斯商队的通行凭证。
“我们在特拉布宗见到热那亚人在贩卖弓弩，”父亲的声音带着忧虑，“他们用这些武器与埃及苏丹交易，换来的香料正在侵蚀我们的市场。”叔叔补充的见闻更令人心惊：“蒙古驿站的快马三十日可达极东，而威尼斯商船要半年才能抵达亚历山大港。”
马可抱着父亲送的和田玉璜入睡时，梦见自己骑着双头鹰飞越金色沙漠。清晨醒来，他发现玉璜上刻着的古怪符号（汉字“璜”），竟与姑母经卷里的希伯来文有奇妙的相通之处——这个发现让他第一次朦胧意识到，世界或许是个彼此相连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