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二年(1252)的六盘山,秋色浸染着连绵的军帐。忽必烈手持黄金马鞭,指向西南云雾缭绕的苍山,帐下蒙古诸将的弯刀已映出嗜血的寒光。子聪和尚踏着晨露而来,袈裟上还沾着昨夜观星时的霜痕。
大王,他展开亲手绘制的《大理风物志》,此邦民崇佛敬儒,段氏治国百年,非暴戾之君。指尖划过澜沧江流域,若遣使携《法华经》与盐茶往谕,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宗王抄合厉声反对:草原雄鹰岂与雀鸟论道!子聪却将佛珠悬于沙盘峰峦:昔诸葛亮七擒孟获,非为示弱,实为收心。忽必烈沉吟间,但见僧人袖中落出几粒菩提籽,竟在微尘中生根发芽。
然而大理城头的白族武士断发立誓,将蒙古使节的头颅掷下城墙。当攻城车撞开龙首关时,抄合亲王已令士兵备好屠城火炬。子聪闻讯策马狂奔,赤足踏过遍地箭矢,在血色残阳中闯入中军大帐。
屠城易,收心难!他一把扯下胸前的念珠,玉珠迸散如星,昔者曹彬下江南,保全生灵而功垂青史。今若尽屠佛国,他日西域诸邦谁敢归附?
忽必烈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子聪突然指向被俘的白族孩童:此子眼中恐惧,他日便是复叛的火种。又取舆图铺于血泊,大理扼滇蜀咽喉,善抚其民,可建西南藩屏;尽戮其众,不过得白骨荒城!
帐外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忽必烈望着被雨水冲刷的血溪,猛地斩断案角:敢杀一人者,如案!这道止杀令被刻在崇圣寺三塔的铜钟上,至今每逢雨夜仍隐隐作响。
大理军民见到蒙古军医为伤者敷药,见到粮车开进饥民聚集的广场,竟在五华楼下自发堆起香坛。当子聪为战死的段氏将领超度时,三万人同诵往生咒,声震洱海。后来元军征缅,大理白族组成寸白军充当前锋,正是种因于此。
宪宗七年(1257)的邢州,荒草蔓过残碑。子聪重返故里时,老仆刘福跪在祖宅废墟前痛哭——昔日十万户的繁华州郡,如今登记在册的不足七百。深夜巡城,他看见流民在月光下分食树皮,突然将袈裟覆于一具幼骸:此皆吾辈之罪!
三日后,他呈上《治邢十策》。在忽必烈主持的忽里台上,面对保守贵族的讥讽,他当场解下僧袍:子聪今日还俗,愿以刘秉忠本名立军令状!随即取邢州泥土与种子和酒而饮,三年不治,请斩此头!
新政如春雷破冰。他首先在官衙前立均赋碑,将蒙汉田赋统一为三十税一;接着开放王府牧场给贫民垦殖,教他们轮种桑粟;最令人瞠目的是重建孔庙,让蒙古子弟与汉童同堂诵读《千字文》。
某日巡查乡里,见老农对着新颁的农书垂泪。询问方知老人独子战死,无力耕作。刘秉忠当即脱去官靴,率衙役下田扶犁。夕阳西下时,他指着犁沟对围观民众说:此沟若直,民心自直。
转年盛夏,邢州突遭蝗灾。保守势力趁机散布汉法触怒长生天。刘秉忠夜赴蝗群最盛的尧山,在祭天台焚香祝祷:若罪在秉忠,愿以身饲蝗;若怜苍生,请降甘霖!说来也奇,蝗群竟绕开祭坛,投入山下漳河。随即大雨三日,枯禾返青。
至宪宗九年(1259),邢州户籍已复三万。商队重新云集顺德府,丝路驼铃与学堂书声相和。忽必烈巡幸时,但见:
官仓殷实粟盈囤
闾阎相闻诵读声
蒙汉共饮漳河水
童叟皆歌太守清
最令亲王动容的是,某个蒙古百户长主动将女儿送进汉塾,并说:刘公教我,文明无藩篱。离城那日,忽必烈特取邢州黄土封存,叹道:此乃立国之本!
而在大理故地,当年幸免于屠的段氏子孙,正将刘秉忠的画像与观音共祀。画中人身着僧俗两装,左手持念珠,右手握《周礼》,眉目间既含慈悲,又蕴经世之志——恰似这个时代正在孕育的新文明雏形。
当邢州城头的杏花第三次绽放时,驿马送来了忽必烈即位的消息。刘秉忠在孔庙古柏下展开《大一统全图》,图中运河如带,驿路如织,而大理与邢州,已然成为联通南北的重要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