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佑八年(1248)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缓。土拉河畔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速不台的营帐内却终日弥漫着苦涩的药香。七十二岁的老将躺在狼皮褥子上,望着帐顶悬挂的征战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他五十年来踏过的山河。
父亲,拔都亲王来了。儿子兀良合台掀帘禀报时,速不台正试图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多瑙河的位置。来自钦察汗国的拔都风尘仆仆,金狼腰带上还沾着伏尔加河的泥泞。
老将军!拔都单膝跪在榻前,这个统治着辽阔西疆的汗王,此刻眼中含着泪光,我带来了您最爱的马奶酒,是从保加尔人那里学的新酿法。
速不台浑浊的独眼微微发亮,他示意儿子扶他起身。喘息良久,方缓缓开口:还记得里格尼茨战役前夜,你问我为何要分兵三路吗?不待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征服靠刀剑,统治需智慧。当年在基辅,若尽屠其民,何来今日西疆安定?
拔都紧握他枯槁的手:将军教诲,从不敢忘。我在萨莱城设波斯、罗斯、钦察三法司,正是效仿您治理中原的智慧。
不够...速不台摇头,要让被征服者觉得这是他们的国土。就像...就像移植草木,要连根带土...
他突然剧烈咳嗽,侍从急忙奉上药汤。老将军推开药碗,继续对拔都说:我这一生,最得意不是破汴京,不是败罗斯,而是在迦勒迦河畔释放俘虏。知道为什么吗?他的独眼闪过狡黠的光,他们回去后,会把恐惧带给更多人。
暮色渐沉时,速不台突然提起哲别。他让兀良合台取来一个褪色的箭囊,里面装着半支断箭。这是哲别临终前托人送来的。他抚摸着箭杆上的刻痕,他就像这支箭,锐不可当,却易折断。我为弓,要掌控方向,更要懂得何时收弦。
最动人的时刻出现在月上中天时。老将军突然要求更换戎装,在儿子搀扶下走向帐外。他指着北斗七星对兀良合台说:记住,我们蒙古人最该敬畏的不是长生天,而是这片星空下的万物规律。
回到榻前,他解下伴随半生的弯刀。刀鞘上的银狼饰物已被摩挲得光滑如镜。此刀随我五十年,从斡难河到多瑙河。他将刀郑重放在儿子手中,你祖父临终时说,真正的猎人要知道何时收弓。现在我告诉你,真正的名将,不在杀敌多少,而在能否止战于未发。
五月初三的黎明,土拉河上升起罕见的晨雾。速不台突然清醒,要求聆听《蒙古秘史》中关于成吉思汗统一草原的篇章。当诵读者念到团结如弓弦时,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仿佛在虚空中拉动着无形的弓弦。
告诉蒙哥汗...这是他最后的遗言,治理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最重要...
当朝阳完全升起时,人们发现老将军已然长逝。他枯瘦的手中紧握着成吉思汗亲赐的苏鲁锭长矛,矛尖始终指向西方——那片他未能完全征服,却永远改变了的大地。
速不台的死讯传出,从多瑙河到黄河的广袤疆域都为之震动。贵由汗在病榻上强撑病体,用朱砂写下祭文:四征不庭,威震寰宇。开疆万里,功盖千秋。这十六个字后来被刻在哈拉和林的功勋碑上,与成吉思汗的训言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