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源今日似乎心事重重。”嵇康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山涛长叹一声:“叔夜,我已被任命为吏部郎。此次赴任,恐怕再难时常来此与诸位相聚了。”
竹林间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明白,山涛的出仕意味着什么。这是七贤中第一个正式接受司马氏官职的人,标志着竹林之游这个理想国开始出现裂痕。
阮籍冷笑一声:“巨源也要去做司马家的官了?”
山涛面露愧色:“嗣宗,人各有志。况且......天下大势已定,我等又能如何?”
嵇康默然不语,只是专注地打着手中的铁器。锤声铿锵,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激荡。良久,他才放下铁锤,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人各有志,不错。只是望巨源莫要忘了今日竹林之中的这份初心。”
山涛离去时,夕阳正好。他的身影在竹林中拉得很长,仿佛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阮籍望着他的背影,猛灌了一口酒,然后放声长啸。啸声在竹林间回荡,凄厉而又悲凉。
嵇康知道,山涛的选择其实代表了乱世中士人的一种无奈。但他自己,却决心要走另一条路。当晚,他在灯下写下《养生论》,其中有一段话,仿佛是对今日之事的回应:
“清虚静泰,少私寡欲......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山涛出仕后不久,司马昭的心腹钟会突然造访山阳。这位贵公子如今权势熏天,他带着大批随从,浩浩荡荡地来到竹林。
当时,嵇康正与向秀在树下锻铁,对钟会的到来视若无睹。钟会在旁边站了许久,见嵇康毫无理会之意,终于悻悻而去。临走时,嵇康才抬起头,淡淡地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这段对话,看似玄妙,实则暗藏机锋。向秀担忧地说:“叔夜今日得罪了钟会,恐怕后患无穷。”
嵇康却淡然一笑:“我本就不想与他们为伍,得罪了又如何?”
然而,政治的阴影已经越来越浓。甘露三年(258年),司马昭加封晋公,加九锡,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与此同时,对不愿合作的名士的压迫也日益加剧。
阮籍被迫写《劝进表》,虽然他用醉酒搪塞过去,但内心的痛苦却难以言表。写完劝进表的当晚,他来到嵇康的竹林,痛哭失声:“我阮嗣宗一生放达,最终却不得不为虎作伥,实在无颜再见叔夜!”
嵇康扶起老友,神色悲悯:“嗣宗何必自责?在这乱世之中,能保全性命已属不易。”
这时,他们都意识到,竹林的清风再也吹不散外界的血腥。七贤的聚会渐渐稀少,每个人的心中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景元元年(260年),发生了震惊朝野的“甘露之变”。皇帝曹髦不甘做傀儡,亲自率领侍卫讨伐司马昭,结果在宫门处被成济所杀。消息传到山阳,嵇康正在弹奏《广陵散》。听到这个噩耗,他手指一颤,琴弦应声而断。
“连天子都不能自保,何况我等?”他喃喃自语。
向秀轻声劝道:“叔夜,不如我们离开山阳,远走他乡?”
嵇康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况且......”他望着眼前的竹林,“我嵇叔夜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
竹林依旧青青,但清风中已经带着血腥味。嵇康知道,他与司马氏的正面冲突已经不可避免。而这一切,都始于山涛的那次举荐,始于七贤集团的分裂。
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候,嵇康更加珍惜在竹林中度过的每一天。他继续打铁、弹琴、着书立说,仿佛要用这最后的宁静,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力量。
而他与山涛的那段友谊,也即将因为那封流传千古的《与山巨源绝交书》,走向彻底的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