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摇了摇头:“该来的总会来。我虽与何晏有来往,但从未参与政事,司马懿不会对我怎样。”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日子却不好过。司马懿父子大开杀戒,何晏、邓飏等曹爽集团的核心人物尽数被诛,夷灭三族。洛阳城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一日,嵇康的好友山涛前来拜访。山涛此时已在司马氏手下任职,他忧心忡忡地劝道:“叔夜,如今时局已变,不如我向太尉举荐你,也好......”
嵇康打断他的话:“巨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生性疏懒,不堪政务,还是继续做我的中散大夫吧。”
山涛叹息道:“你可知外面都在传言,说你与何晏过从甚密?如今何晏已死,你处境危险啊!”
“清者自清。”嵇康淡然道,“况且,我现在还是皇室女婿,司马懿总要顾及这一点。”
话虽如此,嵇康内心明白,这层皇室姻亲的关系,在太平年月是荣宠,在政权更迭之际却可能成为催命符。他想起前日遇见司马师的情景——那位司马家的长子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审视与猜忌。
最让嵇康感到痛心的是,许多昔日往来密切的朋友,如今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阮籍、向秀等寥寥数人,依旧时常来访。
某个雪夜,阮籍带着酒来到嵇康府上。两人在暖阁中对饮,窗外雪花纷飞。
“嗣宗可知,昨日钟会来访?”嵇康忽然说道。
阮籍放下酒杯:“那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来做什么?”
“说是慕名而来,想要探讨玄理。但我看得出来,他是替司马家来试探我的态度。”
“你如何应对?”
嵇康冷笑一声:“我在树下锻铁,未曾理睬。他在一旁站了半个时辰,自觉无趣,便走了。”
阮籍大笑:“好!好一个嵇叔夜!不过......”他收敛笑容, “钟会此人,心胸狭窄,你今日得罪了他,来日必遭报复。”
“大丈夫立世,但求问心无愧。若是趋炎附势,与禽兽何异?”
话虽如此,嵇康也清楚地感觉到,洛阳的政治空气越来越令人窒息。司马氏虽然表面上仍然尊奉曹魏皇室,但篡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作为曹魏的女婿,他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
这日傍晚,嵇康独自登上洛阳城楼。夕阳西下,将整座城池染成血色。他想起少年时在铚县嵇山上的日子,那时虽然清贫,却可以自由自在地读书、弹琴、漫步山林。而如今,虽身居帝都,官至中散大夫,却仿佛笼中之鸟,处处受制。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轻声自语。
回到府中,他对长乐亭主说道:“我打算辞去官职,隐居山阳。”
长乐亭主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夫君既然决定,妾身自当相随。只是......父亲那里......”
“沛王那里,我自会去解释。如今洛阳已是是非之地,久留无益。”
正元元年(254年)春,嵇康终于携家眷离开洛阳,迁居河内郡山阳县。这里地处太行山南麓,远离政治中心,山水秀美,正是隐居的佳处。
在山阳的竹林里,嵇康找到了久违的宁静。他与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等友人时常在此聚会,清谈饮酒,吟诗作赋,这就是后世传颂的“竹林之游”。
然而,即便在这片世外桃源中,政治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嵇康知道,司马氏不会忘记他这个曹魏皇室的女婿,而他与生俱来的傲骨,也注定无法在强权面前低头。
一日,向秀见嵇康对着洛阳方向出神,便问:“叔夜可是想念京城?”
嵇康摇头,目光深邃:“我是在想,这太平日子,还能过多久。”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挺拔的身姿,依旧如孤松般傲然,却平添了几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