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
“吴长老此言,未免有些武断了吧?”
声音清朗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如同清风拂过躁动的山谷。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柳絮般,从另一侧的云端霞光中飘然而下,落在吴长老身侧不远处。
来人是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道人。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手持一柄白玉拂尘,道髻高挽,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青色霞光,气息中正平和,与吴长老的粗犷苍莽截然不同。正是撼山宗另一位以法修闻名的长老,道号“松溪”。
松溪道人目光落在呼凡身上,眉头微蹙,带着一丝审视和疑虑:“此子气息奄奄,经脉破损不堪,丹田气机更是混乱驳杂,几近崩溃。适才测灵石反应亦是狂暴污浊,显是根骨极差,灵力不纯。纵然筋骨强横些,也不过是凡俗武夫的路子,强弩之末罢了。‘混元战体’之说,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他手中的白玉拂尘轻轻一摆,一道柔和的青色灵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带着温润的探查之意,试图绕过吴长老的手指,扫向呼凡的眉心识海。
“哼!松溪牛鼻子,你懂个屁!”
吴长老头也不抬,冷哼一声,如同驱赶苍蝇般随意一挥左手宽大的麻衣袖袍。
呼!
一股无形的、凝练到极致的厚重气劲轰然爆发!没有耀眼光芒,没有狂暴声势,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阻碍的纯粹力量感!
松溪道人扫出的那道柔和青色灵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万仞雄峰,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泛起,便瞬间被震得粉碎、湮灭!松溪道人脸色微变,持拂尘的手腕轻轻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深知这老家伙的脾气和实力,倒也没有再强行出手,只是眉头皱得更深。
“法修的路子,看什么都是灵力根骨!”吴长老毫不客气地斥道,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紧紧盯着呼凡,枯瘦的手指依旧牢牢扣在其腕脉上,那道土黄气息在其体内小心翼翼地游走探查,如同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此子体内灵力?狗屁!那是他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练出来的、连旁门左道都算不上的破烂玩意儿!驳杂混乱,污秽不堪,不仅无用,反而像毒药一样在侵蚀他的本源!”
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随即又转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你们这些只懂得引气入体的蠢材,根本不懂!此子真正的根基,是他这副千锤百炼、在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筋骨!是他体内那股被这破烂灵力掩盖的、如同地火熔岩般沉重狂暴的原始气血之力!还有...还有这...”
吴长老的声音突然顿住,枯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和困惑的神色。他指尖探入呼凡体内的那道土黄气息,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极其特殊、极其顽固的东西。
呼凡体内深处。
在那片因狂暴力量爆发而更加混乱、如同末日废墟般的经脉丹田中,在那布满蛛网裂痕、光芒黯淡濒临熄灭的赤黄能量核心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亘古蛮荒、不屈不灭意志的奇异力量,仿佛被吴长老那精纯的土黄气息所引动,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惊扰,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排斥力,混合着一种源自血脉本能的桀骜,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从呼凡那残破的身躯中扩散开来!
“唔!”
吴长老闷哼一声,扣住呼凡腕脉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竟被硬生生震开!他枯瘦的身躯微微一晃,眼中爆射出更加骇人的精光,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探究欲!
“好!好小子!好强的本能抗拒!好霸道的气血意志!”吴长老不怒反笑,声音洪亮,带着无比的畅快,“连老夫的‘探山劲’都能震开!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反震,但这股‘意’!这股‘势’!哈哈!天佑我撼山宗!天佑我体修一脉!”
他猛地抬头,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赵莽,扫过眉头紧锁的松溪道人,扫过周围无数呆若木鸡的面孔,最后落在依旧昏迷不醒、浑身浴血的呼凡身上,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子,老夫要了!”
他枯瘦的手掌一翻,一枚古朴的土黄色玉符出现在掌心,看也不看,五指一合!
咔嚓!
玉符应声而碎!一道凝练的土黄色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没入云端霞光之中!
传讯符!而且是直接惊动宗门更高层,甚至可能是掌教一级的紧急传讯符!
做完这一切,吴长老才重新看向地上的呼凡,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温和(对他而言),但更多的是如同发现绝世璞玉亟待雕琢的急切。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呼凡胸前几处大穴极其迅捷地点了几下。指尖落处,隐隐有土黄色的微光一闪而没。
“奎...奎森...”呼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气音,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深陷昏迷。
“兄弟!俺在!俺在啊!”奎森听到这微弱的呼唤,如同听到了天籁,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恐惧,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呼凡身边,独臂颤抖着想去抓呼凡的手。
“不想他死,就别碰他。”吴长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体内力量狂暴混乱,濒临崩溃边缘,又被外力引动反噬,此刻如同一个塞满了火药、随时会炸开的破桶!老夫暂时封住了他几处气血要冲,延缓崩溃,但治标不治本!”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奎森,又落在如同磐石般依旧挡在前面的石头身上,尤其在石头后背那道深可见骨、依旧在渗血的巨大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黄玉般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异色。
“还有你们两个...”吴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审视,“一个断臂凡躯,一个...血脉返祖的石灵异种?哼,倒是忠心。”
他袍袖随意一挥。
一股柔和却沛然厚重的土黄色气劲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将奎森、石头连同地上昏迷的呼凡一同笼罩。
奎森只觉得一股温暖厚重的力量包裹全身,断臂处的隐痛瞬间减轻了大半,连日奔波的疲惫也一扫而空。石头则感到一股精纯浑厚、带着大地脉动的气息涌入体内,后背那火辣辣的剧痛迅速平复,翻卷的皮肉传来麻痒的感觉,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口结痂!
“带着他,跟老夫走。”吴长老言简意赅,赤足迈开,朝着山谷深处、那片被云雾笼罩的巍峨山门走去。那笼罩三人的土黄气劲如同无形的云团,托着他们紧随其后。
“吴长老!这不合规矩!”赵莽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拦在老者身前,指着呼凡,声音带着不甘和一丝急切,“此人毁坏宗门重器,扰乱大典,更是来历不明!岂能...”
“规矩?”吴长老脚步一顿,浑浊的眼珠斜睨了赵莽一眼,那眼神平淡无波,却让赵莽瞬间感觉如同被一座万丈高山当头压下,呼吸都为之一窒!
“老夫的话,就是规矩。”吴长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霸道,“至于毁坏的东西...”他目光扫过那破碎的石鼓基座,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撇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屑,“不过是个测力气的玩意儿,碎了就碎了。能测出此子潜力,就是它最大的价值!滚开!”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
赵莽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磅礴巨力迎面撞来,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十几步,气血翻腾,脸色瞬间煞白,再不敢阻拦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麻衣赤足的老者,带着三个如同乞丐般的“劣等”,在万人瞩目下,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仙家圣地的撼山宗山门。
松溪道人看着吴长老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手中白玉拂尘无意识地捻动着,眼神变幻不定:“混元战体胚子?...此子灵力驳杂混乱也是事实...吴疯子如此笃定,莫非真看出了什么我等法修看不透的关窍?此事...需速报掌教师兄知晓!”他身影一晃,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瞬间消失在云端。
山谷中,死寂终于被打破。
如同滚烫的油锅中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天啊!我...我没听错吧?那老...那位长老说什么?混元战体?”
“那...那个炸了石鼓的劣等?是...是宝材?!”
“吴长老?难道是传说中体修一脉那位脾气最火爆、眼光也最毒的‘搬山长老’吴震岳?!”
“嘶...能让吴长老如此失态...那小子...”
“可...可测灵石明明显示是劣等啊...驳杂混乱...”
“你懂个屁!没听吴长老说吗?法修的眼界,根本看不懂体修的根骨!那叫‘混元战体’!是体修的无上宝体!”
“那他身边那个石头巨人呢?血脉返祖的石灵异种?我的老天爷...”
“还有那个独臂的,虽然废了点,但能让吴长老顺带用气劲疗伤...这他娘的是什么运气?!”
“这下有好戏看了!赵莽师兄的脸都绿了!”
“嘿嘿,刚才嘲笑得最欢的那几个,比如那个周通,现在估计尿裤子了吧?”
议论声、惊呼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山谷。无数道目光,充满了羡慕、嫉妒、敬畏、好奇、难以置信,追随着那麻衣赤足老者和被土黄气劲托着的三个狼狈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门深处。
周通站在人群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身边的同伴,此刻都下意识地与他拉开了距离,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他想起自己刚才肆无忌惮的嘲笑,想起那“劣等”、“垃圾”的称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通体冰凉。
他好像...踢到了一块能把天都捅个窟窿的铁板?不,是捅到了一座活火山!
……
撼山宗深处,一座古朴简陋、依山而建的石殿内。
呼凡被安置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吴长老(吴震岳)枯瘦的手指离开呼凡的腕脉,眉头紧锁,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带着一丝凝重和更深的探究欲。
“奇怪...那股蛮荒古老的意志...明明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坚韧得可怕,牢牢盘踞在他破碎的能量核心最深处,排斥一切外力探查...还有那核心本身,明明是后天强行凝聚的驳杂之物,为何隐隐有‘力之极境’的一丝雏形?这小子...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喃喃自语,随即目光扫过石床旁边。
奎森紧张地攥着那颗温玉养源丹,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呼凡。石头则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矗立在石床边,黄玉眼瞳警惕地扫视着这陌生的石殿,后背的伤口在吴长老的气劲治疗下已停止流血,结了一层厚厚的暗褐色血痂。
吴震岳的目光在石头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对方那非人的体魄和黄玉眼瞳上多看了几眼,随即转向奎森,沙哑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修炼的什么功法?体内那股驳杂能量和那股蛮荒意志,又是怎么回事?给老夫一五一十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
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瞬间笼罩奎森。
奎森一个激灵,看着石床上生死不知的呼凡,又看看眼前这深不可测的恐怖老者,一咬牙,豁出去了。
“回...回禀仙长!俺兄弟叫呼凡!俺叫奎森,他叫石头!”奎森的声音带着紧张和豁出去的决然,“俺们...俺们是从西荒大陆来的!坐船遇上了风暴,漂流到一个孤岛,又稀里糊涂被传送阵送到了仙岛!俺兄弟修炼的功法...俺只知道叫《九牛二虎劲》,还有半部《搬山锻体诀》...都是...都是捡来的残篇...”
他语速飞快,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呼凡的经历,从黑石堡的崛起,到凡盟的建立,再到出海寻宝、遭遇风暴、流落孤岛遗迹、被传送到仙岛、溪谷遭遇火猿抢夺火浆果、被芷晴仙子和云长老所救并惩罚、循着芷晴仙子指路前来撼山宗的经过,尽可能简洁但清晰地说了出来。关于系统的存在和煤球的空间能力,他本能地选择了隐瞒,只说呼凡力气天生就大得离谱,修炼那两门功法后更是突飞猛进。
“芷晴丫头指的路?”吴震岳听到这个名字,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云老鬼的巡弋使?火浆果?难怪伤得这么重...哼,云老鬼倒是会捡现成便宜,三颗火浆果就想换一个可能身具‘混元战体’胚子的好苗子?做梦!”
他自动忽略了奎森话里关于呼凡“天生神力”、“捡到功法”等含糊其辞的部分,注意力完全被“西荒大陆”、“《九牛二虎劲》”、“《搬山锻体诀》残篇”、“与强大凶兽搏杀重伤”、“在灵力匮乏之地硬生生磨砺出如此体魄根基”这些信息所吸引。浑浊的老眼中,光芒越来越亮。
“西荒...那等灵气稀薄的遗弃之地...竟能养出如此筋骨?靠两部残破不堪的体修入门功法,加上生死搏杀...硬生生将体魄磨砺到如此境地?甚至...在体内凝聚出了如此狂暴、沉重的能量核心雏形?虽然驳杂混乱,走岔了路,但这股‘力’的本质...厚重!纯粹!霸道!”
吴震岳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呼凡,如同在看一块蒙尘的绝世美玉。
“驳杂劣等?根骨奇差?呵...法修的眼界,岂能窥见我体修大道的堂奥!此子筋骨之强,气血之旺,意志之坚,尤其是那股深藏于混乱之下、如同地火熔岩般沉重狂暴的‘力’之本源...简直就是为撼山宗的《撼山诀》量身定做的胚子!”
他枯瘦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如同岩石开裂。
“根基受损?力量走岔?混乱崩溃?怕什么!破而后立,方显真金!老夫倒要看看,将这破烂外壳彻底打碎,里面能淬炼出怎样一块惊天动地的神铁!”
“此子,合该入我撼山宗!入我体修一脉!”
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宣告,在这寂静的石殿内回荡。
奎森闻言,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恐惧和担忧,独眼中泪水再次涌出,这一次,是绝处逢生的激动!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吴震岳砰砰磕头:“谢仙长!谢仙长大恩!俺兄弟...俺兄弟有救了!”
石头虽然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身躯明显放松下来,黄玉眼瞳看向吴震岳,少了几分警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就在这时,石殿外传来一道清朗平和、却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
“吴师兄,掌教师兄有请,还有...流云剑宗的青璇师妹也到了,似乎...也是为了那个叫呼凡的小家伙而来。”
是松溪道人的声音。
吴震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如同护食的猛虎。
“青璇那小丫头?流云剑宗跑来凑什么热闹?”他冷哼一声,赤足迈开,大步朝殿外走去,宽大的麻衣袖袍无风自动,一股厚重如山岳的气息勃然而发。
“告诉他们,此子,老夫要定了!谁敢抢,先问过老夫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