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余威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挣扎,依旧在灰紫色的天幕下咆哮。血鲨号这艘刚刚被赋予新生的钢铁怒鲨,此刻却像一片被巨手揉捏的枯叶,在墨绿色的山峦浪峰间疯狂颠簸、沉浮。每一次船体被巨浪高高抛起,失重感都让甲板上残余的水手们发出绝望的呜咽;每一次重重砸落,龙骨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淡蓝色的能量护盾在混乱灵气乱流和蕴含巨力的海水持续冲刷下,光芒急剧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左满舵!避开那道暗涌!他娘的,那是空间乱流撕开的无底洞!”奎森独眼赤红,几乎要瞪裂眼眶,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扣住疯狂跳动的舵轮,手臂肌肉虬结如老树根须,对抗着大海狂暴的意志。他嘶哑的吼声穿透风浪,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悸。刚刚逃离那恐怖的“癸未”海眼核心吞噬区,代价是沉重的——超过三分之一的水手在空间吸力和混乱乱流中尸骨无存,船体虽然经过紧急加固,但多处结构在持续的高强度冲击下已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护盾…护盾能量快见底了!老大!”负责阵法核心的刀疤刘趴在剧烈摇晃的控制台前,声音带着哭腔,脸上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镶嵌在核心凹槽里的三块深海蓝晶,其中一块已然彻底黯淡无光,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另外两块的光芒也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每一次巨浪的拍击都让它们剧烈闪烁一下,船体护盾便随之稀薄一分。
呼凡半跪在相对背风的船尾,将昏迷的林清雪小心地安置在几个用缆绳捆扎固定的空木桶之间,又脱下自己那件早已被怪蛇血液和海水浸透、破烂不堪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才猛地咳出一口带着暗金色的淤血,后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剧烈颠簸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强忍着,目光扫过甲板。
那头被他击杀的异域怪蛇尸体,如同一条巨大的、生锈的废弃铁轨,横陈在狼藉的甲板中央。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带着刺鼻的硫磺腥臭,在倾斜的甲板上肆意横流,所过之处,坚固的木材和钢铁都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冒出缕缕青烟,显然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水手们惊恐地避开那滩污血和怪蛇狰狞的尸体,看向呼凡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恐惧——这个新上船的“乘客”,不仅能在那种恐怖的吸力下站稳,还能赤手空拳击杀如此诡异的怪物!
呼凡没时间理会这些目光,他的灵觉在疯狂预警。煤球依旧蜷缩在他脚边,如同一个失去了光泽的银黑色毛线团,陷入强制消化后的深度沉眠,空间存取功能彻底冻结。更糟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被空间风暴肆虐的海域,混乱的灵气正以一种异常狂暴的方式持续震荡,无数细小的、无形的空间褶皱如同隐藏在水下的锋利刀片,随时可能撕裂船体。血鲨号,撑不了多久了!
他艰难地移动到船舷边,透过灰紫色的瘴气和翻腾的墨绿巨浪,极目远眺。狂暴的风浪和扭曲的光线严重干扰了视线,但在视线的尽头,在那片仿佛世界末日般翻滚的海天交界处,似乎有一抹极其黯淡、极其模糊的、不同于污浊海水的深色轮廓!
“陆地!奎森!十点钟方向!有陆地!”呼凡用尽力气大吼,声音在风浪中显得有些嘶哑,却如同惊雷般在绝望的水手们耳中炸响!
“什么?!”奎森猛地扭头,独眼爆发出绝境中最后的光彩,死死锁定呼凡所指的方向。那抹深色在滔天巨浪中时隐时现,如同海市蜃楼,却成了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浮木!“刀疤刘!把最后那块蓝晶的能量全给老子怼到推进法阵上!右舵三!目标十点钟!冲!给老子冲过去!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锤子了!”他爆发出震天的咆哮,几乎要将舵轮生生掰断。
呜——轰!
濒临熄灭的动力核心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船尾喷涌出短暂却异常炽烈的蓝色光焰!血鲨号如同回光返照的巨兽,船头猛地昂起,强行劈开一道迎面压来的、如同城墙般的墨绿巨浪,朝着那抹若隐若现的深色轮廓,亡命冲刺!
距离在绝望的挣扎中一点点缩短。那深色的轮廓渐渐清晰,显露出嶙峋陡峭的黑色崖壁,如同沉默巨兽探出海面的脊背。崖壁上方,是浓得化不开的、翻涌不息的灰紫色瘴气云层,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没有沙滩,没有平缓的坡地,只有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如同巨兽口中狰狞的獠牙,在翻滚的白沫中若隐若现。
“是礁石崖!没地方靠岸!”了望手发出绝望的嘶喊。
“管不了那么多了!撞上去也比被风暴撕碎强!”奎森脸上横肉狰狞,独眼中只剩下疯狂的赌徒光芒,“所有人!抓牢!准备迎接撞击!护盾!给老子顶住!”
最后的护盾能量被榨取出来,淡蓝色的光膜勉强覆盖船首。血鲨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片布满死亡獠牙的礁石区猛冲而去!
轰隆——!!!咔嚓嚓!!!
震耳欲聋的恐怖撞击声撕裂了风暴的嘶吼!船首那经过加固、包裹着星辰金伴生矿的狰狞撞角,狠狠地凿进一片相对凸出的巨大礁岩!坚硬的岩石在可怕的动能下如同豆腐般碎裂崩飞!同时,船体左侧传来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龙骨被强行撕裂扭曲的刺耳尖啸!一道巨大的豁口从船首下方一直撕裂到中部水线以下!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艘船如同被巨人狠狠砸了一锤!甲板上所有未被固定的人和物,包括那头沉重的怪蛇尸体,都被狠狠抛飞起来!几个倒霉的水手惨叫着撞在桅杆或船舷上,骨断筋折,瞬间被倾斜的甲板滑入汹涌灌入的海水中!
呼凡在撞击发生的瞬间,七重劲力轰然爆发,双脚如同铁铸般死死钉入甲板,同时一手死死抓住林清雪藏身的木桶捆绳,一手闪电般捞起脚边沉睡的煤球塞入怀中!巨大的惯性冲击透过双脚和手臂传来,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喉头再次涌上腥甜!后背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包扎的布条!
【遭受毁灭性撞击!玄龟罡甲(雏形)自主激发!消耗金罡玄龟气50%!抵消部分冲击!】
【肉身遭受剧烈震荡!伤势加重!肉身崩溃度:64.5% → 65.8%!】
血鲨号彻底完了。
船体以撞击点为中心,呈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斜斜地卡在几块巨大的礁石之间。左侧巨大的撕裂伤口如同怪兽狰狞的嘴巴,墨绿色的海水正疯狂地倒灌而入,发出恐怖的汩汩声。船身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伴随着每一次海浪的拍击,都在缓缓下沉、解体。幸存的十几个水手,包括刀疤刘,全都面无人色地抓着身边一切能固定的东西,如同惊弓之鸟,绝望地看着迅速上涨的海水。
奎森被巨大的冲击力从舵轮上甩飞,重重撞在主桅杆底座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挣扎着爬起来,独眼死死盯着迅速下沉的船体,充满了血丝和不甘,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麻木。
“弃船!上礁石!”呼凡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厉声吼道。他一把将林清雪连同那个木桶扛在肩头——昏迷中的女剑仙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另一只手则拽起那头沉重的怪蛇尸体,这玩意儿虽然诡异,但浑身是宝,绝不能丢!他目光扫过奎森和刀疤刘,“船老大!带上还能动的人!爬上去!”
奎森猛地回过神,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独眼扫过仅存的部下:“都他娘的别愣着!想喂鱼的留下!不想死的,跟着老子爬!刀疤刘,带上工具箱!”他吼完,第一个扑向船舷外那湿滑陡峭的黑色礁石。
呼凡紧随其后。他扛着林清雪和怪蛇,脚下踩着《滑不留手》身法,在剧烈摇晃、倾斜下沉的船体与湿滑冰冷的礁石间闪转腾挪。每一次落脚,脚下嶙峋的礁石都传来尖锐的触感和刺骨的寒意。海浪如同冰冷的巨手,不断拍打着他的小腿,试图将他拖回那吞噬一切的墨绿深渊。他体内的金罡玄龟气所剩无几,只能凭借纯粹的肉身力量和意志力,死死抓住礁石上凸起的棱角,一点点向上攀爬。
【攀爬湿滑陡峭礁石!力量与敏捷双重考验!九牛二虎劲七重持续消耗中…】
【肉身崩溃度:65.8% → 66.0%!】
冰冷刺骨的海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寒气如同毒蛇般顺着腿骨向上蔓延。背后林清雪的重量和怪蛇的拖拽,让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痛楚。但他眼神坚毅如铁,牙关紧咬,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滴在冰冷的礁石上瞬间消失。
下方,传来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和落水声。又有两个筋疲力尽的水手没能抓住湿滑的礁石,被一个涌来的浪头卷走,瞬间消失在翻滚的白沫之中。
呼凡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他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攀爬和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寒冷与剧痛上。一步,又一步。粗糙的礁石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留下道道血痕,但随即又被冰冷的咸涩海水冲刷得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当他终于手脚并用地将林清雪、怪蛇拖拽着翻上一块相对平坦、高出海面数丈的巨大礁石平台时,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重海腥味和硫磺臭氧味的潮湿空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后背的伤口和全身的肌肉,带来阵阵钻心的疼痛。
奎森和刀疤刘,还有另外三个伤痕累累、浑身湿透、如同落汤鸡般的水手,也陆续狼狈不堪地爬了上来,瘫倒在冰冷的礁石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刀疤刘死死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沉重箱子,那是他拼死从控制室抢出来的工具箱,里面是一些最基础的维修工具和可能用得上的零碎符文零件。
平台下方,血鲨号最后的龙骨在一声不甘的、巨大的金属断裂呻吟声中,彻底断成两截。船体在礁石的拥抱和巨浪的撕扯下,如同被肢解的巨兽残骸,迅速被翻涌的墨绿色海水吞没,只留下几片漂浮的碎木和油污,很快也消失无踪。
他们活下来了。暂时。
代价是失去了一切交通工具,被困在这片风暴肆虐、礁石嶙峋、死气沉沉的绝壁之上。
呼凡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第一时间检查林清雪的状况。她依旧昏迷,气息微弱而紊乱,清丽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之前强行施展“冰魄斩虚”对抗空间漩涡,又遭受怪蛇的本源剑元锁定攻击,透支巨大,伤及根本。呼凡再次小心翼翼地渡入一缕精纯温和的金罡玄龟气,护住她的心脉,暂时稳住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
【持续渡入金罡玄龟气稳定林清雪伤势!自身金罡玄龟气恢复速度减缓50%!】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四周。
这是一片由巨大黑色礁石构成的、相对平坦的崖顶平台,大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地面坚硬冰冷,布满深浅不一的海水侵蚀凹坑和湿滑的青黑色苔藓。平台边缘就是陡峭的悬崖,下方是依旧在风暴余威中咆哮嘶吼的墨绿色死亡之海。灰紫色的瘴气云层低垂,几乎压到头顶,翻滚流动,遮蔽了天光,让整个崖顶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海腥、硫磺、臭氧混合的怪味,还有一种…腐朽的、如同枯骨被海水浸泡了千万年的淡淡霉味。
目力所及,除了冰冷的黑色礁石,便是同样死寂的、一直向内陆延伸的、更高更陡峭的黑色崖壁。没有植被,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只有风穿过礁石缝隙发出的、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尖啸。
绝对的死地。
奎森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一条在撞击中受伤的腿,踉跄着走到平台边缘,扶着冰冷的礁石向下望去。浑浊翻腾的海水撞击着崖壁,发出沉闷的轰鸣。他脸上的横肉抽搐着,独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疲惫。他环顾这片荒凉死寂的绝地,又看了看身边仅存的几个同样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的残兵败将,最后目光落在呼凡身上,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
“呼凡兄弟…我们…我们这是掉进阎王爷的茅坑里了啊!这鬼地方,鸟不拉屎,连根毛都没有!船没了,补给没了…剑仙姑娘重伤,你那小煤球也睡死了…我们…”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如同这灰紫色的瘴气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刀疤刘抱着工具箱,蜷缩在一块礁石后面,眼神空洞。另外三个水手更是失魂落魄,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呼凡沉默着。后背伤口的剧痛,体内空荡荡的气海,怀中沉眠的煤球,肩头昏迷的林清雪,眼前这片绝地,还有奎森那绝望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坚韧的神经。九牛二虎劲带来的恐怖力量,在这片自然的死寂与浩劫面前,似乎也变得渺小而无力。
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像那些沉入海底的水手一样,无声无息地化为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