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怀德的脸色却愈发阴沉。他看着秦淮茹憔悴不堪的容颜，又扫了一眼她背上那个开始因不适而轻轻哼唧的孩子，心中涌起的不是同情，而是极度的烦躁和后悔。他后悔当初招惹了这个麻烦，如今像个狗皮膏药般甩不脱。尤其是最近，他正与宣传科新来的那个叫安美丽的年轻女工打得火热，那姑娘鲜活水灵，远比眼前这个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光彩、还带着巨大拖累的秦淮茹有趣得多。他正想方设法要彻底撇清关系，岂料她竟敢直接抱着孩子找到办公室来！这若是传扬出去，被安美丽知晓，或是被政敌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李怀德的心肠顿时硬如铁石。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哎呀！秦淮茹同志！”他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你的困难，厂里不是不了解。但是，厂有厂规！每个工人都要坚守岗位，为生产建设出力！你带着孩子来上班，成何体统？影响太坏了！”
他略作停顿，看着秦淮茹瞬间惨白的脸，语气故作缓和，内容却更加残酷：“这样吧，念在你的情况确实特殊。我给你批个长假，你先回家安心带孩子。等孩子大些，能离手了，你再回来工作。至于工资嘛……”他沉吟片刻，一副做出了巨大让步的样子，“厂里体恤你的难处，不按停薪留职算，给你发基本工资的百分之五十，这已经是我能争取的最大限度了！”
百分之五十的基本工资？那点钱，对于嗷嗷待哺的五张嘴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秦淮茹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敷衍和抛弃！所谓的“长假”根本就是变相的放逐，等孩子能离手？猴年马月！到时厂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李厂长！百分之五十不够啊！那点钱根本活不下去……”秦淮茹急了，上前想要继续哀求。
“好了！不要再说了！”李怀德猛地一挥手，脸色彻底沉下，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这事就这么定了！厂里也有困难，你要理解组织！我马上还有个重要会议，你先回去！假条我会让秘书科办，工资下个月开始按新标准发！”
说完，他不再看秦淮茹绝望的眼神，径直拿起电话听筒，作势要拨号，逐客之意昭然若揭。
秦淮茹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已凝固。她看着李怀德那冷漠绝情的侧影，过往那些温存软语、信誓旦旦的承诺，此刻都化作了最尖利的冰锥，狠狠刺穿她的心脏。她终于彻底明白，在这个男人眼中，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玩物，用旧了，便像扔垃圾一样急于抛弃，生怕沾染上一丝晦气。
巨大的羞辱和绝望让她头晕目眩。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过身，如何像个木偶一般，一步一步挪向那扇厚重的门。怀里的孩子似乎感知到母亲的悲恸，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细弱的哭声，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秦淮茹的灵魂。
她颤抖着伸出手，拉动了门把手。
门开的瞬间，一个穿着时兴“的确良”衬衫、身段苗条、面容俏丽的年轻女子，正笑靥如花地、未经通报便要径直入内。秦淮茹认得她，正是宣传科那个新来的安美丽。
安美丽看到从厂长办公室里出来的秦淮茹，尤其是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和那张泪痕交错、绝望凄惶的脸时，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鄙夷和警惕。但下一秒，她便恢复了那明媚的笑容，甚至带着一种胜利者的优越感，侧身从秦淮茹旁边轻盈地挤了过去，用娇脆得能滴出水的声音朝里面喊道：“李厂长，您要的宣传稿我写好拿来了啦！”
随着她那窈窕的身影没入办公室，门在秦淮茹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关得严严实实。一门之隔，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里面是笑语嫣然，外面是冰天雪地。
站在空旷寂寥的走廊上，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娇声软语和关门声，秦淮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窗外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进来，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刻骨的冰冷和无边的黑暗，将她彻底吞噬。
贾家，完了。她，也完了。所有的路，都被她自己和那些薄情寡义的男人，彻底堵死了。前方，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绝境。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无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晕开，消失不见，如同她微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