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迟来的后悔(2 / 2)

刚走到胡同口,就看见一辆半旧的平板三轮车停在肉联厂大门外的空地上。车斗里铺着厚厚一层干净的稻草。易中海脚步一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去,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老吕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捆扎得结结实实的铺盖卷往三轮车斗里放。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棉袄,动作麻利又仔细。他儿子小勇则在旁边,把一个沉甸甸的、鼓囊囊的帆布旅行包往车上搬。而杨翠兰,就站在车旁!她穿着一件半新的藏青色棉袄,围着一条暗红色的旧围巾,手里抱着一个用碎花布包着的包袱。聋老太太和冉秋叶也站在一旁。

“都放稳当了?”杨翠兰轻声问,声音在寒风中有些飘,却异常清晰。

“稳当着呢,翠兰姐,你放心!”老吕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带着朴实的笑意,“稻草垫得厚,路上不颠。”

小勇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杨阿姨,您坐中间,两边有包袱挡着,风小!”

冉秋叶把一个装着几个热腾腾包子的饭盒塞到杨翠兰怀里:“杨大妈,路上垫垫肚子,到家了报个平安!”

聋老太太拄着拐杖,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握了握杨翠兰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竟有些湿润:“去吧,孩子,往后……好好过!”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易中海的心上。

杨翠兰用力点点头,眼圈也有些发红。她最后回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这条熟悉的胡同,扫过那斑驳的四合院院墙,眼神里没有怨恨,也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投向新生活的、淡淡的期冀。

“走吧,老吕。”她轻声说,语气平静而坚定。

老吕应了一声,跨上三轮车座,用力蹬动了车子。小勇也跳上了车斗,挨着杨翠兰坐下,细心地帮她把围巾掖紧了些。车轮碾过冰冷的冻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朝着胡同口缓缓驶去。车轮碾过地面冻硬的土坷垃,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吱呀”声,像钝锯子来回拉扯着易中海的神经。

易中海手里那个用来买粮买肉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直直地砸在冰冷的冻土地上!缸子没碎,但盖子被震开了,里面滚烫的棒子面粥泼溅出来,瞬间淋了他一裤腿,黏稠滚烫的粥液迅速渗透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可易中海仿佛被冻住了,又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灼痛!

他像一根骤然失去支撑的木桩,僵立在胡同口呼啸的寒风中,眼睁睁看着那辆载着他前半生所有暖意和悔恨的三轮车,在腊月铅灰色的天幕下,越走越远,拐过前面的街角,彻底消失不见。

裤腿上,棒子面粥的热气迅速在冷空气中凝结成一片污浊黏腻的白霜。易中海终于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个歪倒的、空空如也的搪瓷缸子,缸壁上还挂着几缕粘稠的粥痕。然后,他抬起手,不是去拍打裤腿上的污渍,而是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伤口,却传来一阵阵尖锐到无法呼吸的绞痛,仿佛心脏真的被那远去的车轮碾过,碎成了齑粉。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巨大的、迟来的、灭顶般的绝望,像这腊月里最寒冷的冰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失去”,而这份领悟的代价,是他整个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彻底熄灭了。

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扑在他身上。易中海佝偻着背,像一尊迅速风化的石像,站在胡同口,对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街角,久久地、一动不动地凝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