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实在没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一直跟着洪七公,但如是见洪七公背着他那只破布包袱,摇摇晃晃往南去了。
她几乎没犹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朝着那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如烟没有靠得太近,只远远缀着,白日里看他或在山林里打盹,或在市集上寻摸吃食,夜里便找处破庙或山洞歇脚,倒也渐渐摸出些他的习性。
这位九指神丐,对吃的执着远超练功,只要闻到半点美食香气,脚步便再也挪不动了。
这般追了约莫半个月,这日午后,如烟正循着前方林子里飘来的一缕肉香往前走,忽听得一阵清朗的女声伴着笑声传来,那声音脆生生的,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作响:
“七公,您尝尝这个,是我新琢磨的做法,用了些桃花蜜腌过的。”
紧接着是个浑厚却带着几分腼腆的男声,听起来有些木讷:
“蓉儿,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最后是洪七公那标志性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嘴里塞满了东西:
“嗯……不错不错,黄蓉丫头,就冲你这手艺,老叫花子今日就多教郭靖那小子一招!”
如烟心里一动,悄悄拨开身前的灌木丛,往前探了探头。
只见林间空地上,铺着一块粗布,上面摆着几个油纸包,香气正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洪七公盘腿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半只烤得金黄的兔子腿,油汁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
他对面坐着一男一女,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短袄,眉眼灵动,嘴角噙着笑,正是方才说话的黄蓉。
旁边的少年身形魁梧,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瞧着憨厚老实,自然便是郭靖了。
此时洪七公已经放下了兔子腿,正站起身来,拍了拍郭靖的肩膀:
“小子,看好了,这招‘亢龙有悔’,是降龙十八掌里最基础也最要紧的一招,讲究的是‘悔’字诀,发力要留三分后劲,看似猛冲猛打,实则暗藏收势回旋的余地。”
郭靖连忙站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洪七公的动作。
洪七公深吸一口气,双臂缓缓抬起,掌心朝前,仿佛托着千斤重物,周身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的动作凝滞了几分。
突然,他大喝一声,右掌猛地向前推出,掌风呼啸而过,竟将身前几尺外的一片落叶震得粉碎!
那掌力刚猛,却在触到落叶的瞬间便收了回来,不显半分拖沓。
“看清楚了吗?”
洪七公收回手掌,喘了口气,
“你来试试。”
郭靖依样画葫芦,学着洪七公的样子抬手推掌,可他的动作僵硬,掌风软弱无力,别说震碎落叶了,连地上的尘土都没扬起多少。
黄蓉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靖哥哥,你这哪是亢龙有悔,倒像是老黄牛耕地呢。”
郭靖涨红了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再试试。”
洪七公倒没不耐烦,反而耐心指点:
“不对不对,沉肩,坠肘,气沉丹田……对,就是这样,再用力些!”
郭靖练了一遍又一遍,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珠,动作也慢慢有了些模样。
洪七公这才点了点头:
“嗯,有点意思了,记住这股劲儿,回去再好好琢磨。”
就在这时,他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如烟藏身的方向,眼睛一亮,咧嘴笑了:
“小姑娘,什么时候来的?老叫花子眼睛花了,竟没发现你。”
如烟知道躲不过去,索性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脸上尽量装得坦然:
“刚来没多久,路过这里,听见有动静,便看了一眼。”
洪七公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嘿嘿一笑:
“哦?路过?莫不是对我这降龙十八掌也有兴趣?”
如烟把视线移到别处:
“并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位大哥练得很认真。”
黄蓉上下打量着如烟,脆声问道:
“你是谁?刚才一直在那儿偷看我靖哥哥练功吗?”
如烟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
“我没有偷看,只是恰好路过。不过说句实话,你这位靖哥哥,一看就是个老实人,练功这般刻苦,实在难得。”
听到有人夸奖郭靖,黄蓉脸上的警惕立刻烟消云散,反而笑开了花,拉着郭靖的胳膊,得意洋洋地说:
“对啊对啊,我靖哥哥人最好了,又老实又勤快,谁都比不上他!”
郭靖被她说得更加不好意思,脸红得像块熟透的苹果,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气氛稍缓之时,忽然听得一阵“嘶嘶”的声响从林子深处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
黄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低声道:
“讨厌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数不清的青蛇、花蛇从四面八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蜿蜒着朝他们这边爬来,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洪七公脸色一变,一跃而起,上了旁边一棵大树,坐在树枝上拍着胸口道:
“乖乖不得了,是这些滑不溜丢的东西!老叫花子最讨厌蛇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白衣、手持折扇的年轻公子哥从蛇群后面走了出来。
那公子哥生得面白无须,眉眼间带着几分阴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欧阳克。
他径直走到黄蓉面前,微微欠身,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温柔:
“蓉儿,跟我回白驼山庄吧,那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会好好对你的。”
黄蓉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谁要跟你走?你那白驼山庄,怕是连只鸡都不如我们这儿的好吃。”
欧阳克也不恼,目光一转,瞧见了树上的洪七公,立刻收起了对黄蓉的轻佻,拱手行礼道:
“原来是洪老前辈在此,晚辈欧阳克,替家叔欧阳锋向您问好。”
洪七公在树上哼了一声,语气不善:
“哦?老毒物死了吗?不然怎么需要你这小辈替他问好?”
欧阳克脸上依旧挂着笑,应对得滴水不漏:
“家叔说了,他的老朋友还都好好活着,他不能先死。”
“哼,欧阳锋倒是把你教得油嘴滑舌,真会说话。”
洪七公撇了撇嘴,
“不想死就赶紧带着你的这些蛇走,今日老叫花子看在欧阳锋的面子上,饶你一次,下次再让我撞见,可没这么好运了。”
“喂,你一把年纪了,对着一个小辈说这种威胁的话,是不是有点失风度啊?”
如烟不忍心看自家傻儿子被威胁。
洪七公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向如烟:
“小姑娘,你干嘛帮他说话?”
如烟双手叉腰,扬起下巴道:
“我路见不平!”
欧阳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对着如烟温和一笑:
“多谢姑娘解围。洪老前辈不必动气,小侄这就离开。”
说罢,他又看向如烟,微微颔首,
“姑娘今日之恩,欧阳克记下了。等家叔他日来到中原,定会亲自向姑娘道谢。”
“什么?欧阳锋要来中原?”
如烟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脸上的镇定瞬间消失了。
洪七公见她反应如此之大,更是觉得奇怪,从树上探下头来:
“哦?你认识欧阳锋那个老毒物?”
“不认识不认识!”
如烟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既然是老毒物,听着就吓人,我可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各位,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