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杂着草药苦涩的余韵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感。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照亮了病房内冰冷的墙壁和两张并排放置的病床。
林默躺在靠门的床上,左肩和后背厚厚的纱布下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与细微啃噬般的刺痛。蚀骨膏的药效如同潮水般退去,沉渊蚀骨丹强行催生的“虚假生机”早已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有被加倍掏空后的无尽虚弱和深入灵魂的疲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剧痛,仿佛肺叶被砂纸摩擦。唯一完好的右手手腕,被层层纱布包裹,剜除烙印核心后的空落感和残留的污秽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灵魂深处冰冷地舔舐。
他微微侧过头。
旁边病床上,冷清秋依旧在昏睡。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而均匀。只有在她偶尔无意识的轻微蹙眉时,才能窥见一丝深藏的痛楚。她的心口位置,被病号服遮掩着,但林默知道,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银白色的双蛇交缠印记,正如同沉睡的星辰,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光芒。
那是“同心蛊源蜕”融合后的印记。三天前在坍塌矿洞深处的生死搏杀,姜红鲤口中那枚可能压制她体内蛊毒反噬的“奇物”,最终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代价巨大,但至少,暂时压制住了那几乎将她撕裂的反噬和污染碎片。
代价…林默的目光扫过冷清秋空荡荡的袖管。那双曾经灵活有力的手,如今只剩下肩膀处同样被厚厚纱布包裹的断口。深渊锁链的侵蚀,连同双臂一并夺去。一股沉重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看向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的轻响。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灰色工装、身形敦实、沉默得像块磐石的男人——阿土,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碗走了进来。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草药气味,正是姜红鲤特制的“固元汤”。
阿土将碗放在林默床头的小柜上,没有任何言语,又转身将另一碗放在冷清秋那边。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两人,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像在看两件需要定期维护的器械。放好碗,他沉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内恢复了死寂。只有药汁的热气在惨白灯光下袅袅升腾。
林默挣扎着撑起一点身体,牵动全身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用唯一能动的右手,颤抖着端起那碗滚烫的药汁。苦涩灼热的气味直冲脑门,他闭上眼,如同灌下穿肠毒药般,将整碗药汁一饮而尽。
灼热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短暂的暖流,随即被体内更深沉的冰冷麻木和虚弱感吞没。他重重地靠回枕头,大口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再是阿土。
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穿着笔挺深蓝色警服常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面容刚毅,线条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直线,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严肃。他肩章上的警衔显示是三级警监,正是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林默的顶头上司——**陈震**。
陈震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警服,但气质截然不同的中年人。这人约莫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身形微微发福,脸上带着常年熬夜形成的眼袋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他叫**王海**,是市局刑警支队的老刑侦,也是林默刚进队时带过他的师傅,出了名的经验丰富,同时也带着点老刑警特有的“迷信”和谨慎。
陈震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病房内两张病床。看到林默勉强支撑的样子和冷清秋依旧昏迷的状态,他刚毅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了几分。他的视线在林默空荡的左肩和冷清秋同样空荡的双臂处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震动和不易察觉的沉重。
“陈局?王师傅?” 林默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声音嘶哑干涩。
“躺着别动!” 陈震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几步走到林默床边,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 林默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牵扯到嘴角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
“死不了就好!” 王海在一旁接口,声音带着老刑警特有的粗粝和一种心有余悸的后怕,“你小子!还有冷丫头!可真是把我们吓死了!电话里就说追查线索出了意外,结果人回来就成这样了!那矿洞里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搞成……”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的断肢,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默沉默了一下。矿洞深处坍塌的恐怖石窟、蠕动的污染肉壁、青铜匣子里的“源蜕”、黝黑石碑传递的惊天秘辛……这些远超常理认知的东西,根本无法在正规报告里提及。他只能含糊道:“遇到山体突然塌方……被埋了……运气好,挖出来了。”
“塌方?” 陈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塌方能把人伤成这样?冷清秋同志的双臂……还有你身上的伤……法医的初步报告我看过了,除了物理撞击伤,还有……难以解释的组织深度坏死和能量侵蚀痕迹。王海,把你带来的东西给他看。”
王海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证物袋封好的文件夹,递给林默。
“先看看这个吧。”
林默用右手接过文件夹,有些吃力地打开。里面是几份现场照片和一份初步的尸检报告。
照片拍摄地点似乎是一个装修奢华的公寓客厅。水晶吊灯下,一个穿着真丝睡袍的中年男人仰面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极度放大,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他的死状极其诡异——身体没有任何明显外伤,但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最骇人的是他的双手,十指以一种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死死抠进自己的胸膛,指甲深陷皮肉,仿佛在临死前拼命想挖出自己的心脏!
报告上的名字:**张德彪**,宏远地产董事长。
初步尸检结论:排除中毒、机械性损伤、窒息等常见死因。死因高度疑似……**心脏骤停引发猝死**。但法医在备注栏用红笔重重标注了疑点:死者体表检测到未知能量残留,性质阴冷诡异,与已知所有物理或化学毒剂均不匹配。死者指甲缝内残留有微量不明黑色灰烬,成分分析中。死者生前无心脏病史,现场无搏斗痕迹,无外人入侵迹象。
“张德彪?” 林默眉头紧锁,“那个搞拆迁起家,前阵子还因为西郊那块地闹得沸沸扬扬的地产商?”
“就是他。” 王海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凝重,“昨天晚上,在自己市中心顶楼的豪华公寓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报警的是他家保姆,早上进去打扫发现的。现场…太邪门了!法医老刘头看完现场,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白的,偷偷跟我说,这死法…不像人干的!”
“胡说八道什么!” 陈震厉声打断王海,但语气中并没有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凝重,“我们是警察!一切要讲证据!要讲科学!林默,这份报告你好好看看。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很大,上面限期破案。张德彪身份敏感,牵扯的利益方很多,死因又如此诡异,舆论压力非常大。”
他将目光转向林默,眼神锐利如刀:“你虽然刚归队,还在养伤,但这个案子…需要你特殊的…‘视角’。”
“特殊的视角?” 林默心中一动,隐隐明白了陈震的意思。是让他用林家那套“外挂”来介入?
“陈局的意思是…” 王海在一旁搓着手,小心地补充道,“小林子啊,你之前破那几个案子…虽然报告写得…嗯…有点‘艺术加工’,但结果是对的!效率还奇高!你看这张德彪死得这么蹊跷,法医都挠头,我们常规手段查了半天,屁线索没有!那现场残留的‘阴冷能量’…还有指甲缝里的黑灰…老王我总觉得…这味道有点熟啊!跟你之前碰到的那些…脏东西…有点像!” 他说“脏东西”时,声音压得极低,还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陈震没有反驳王海的话,只是看着林默,沉声道:“林默,我知道你和冷清秋同志这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职责所在。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默焦黑皲裂的右手手腕,那里虽然裹着纱布,但隐隐透出的阴冷气息瞒不过他的感知,“…你身上的麻烦,恐怕也需要你在‘专业领域’继续深入,才能找到解决之道。局里…会给你提供必要的支持。”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陈震的话很明白:你惹上的麻烦不小,要解决,就得靠你的“特殊能力”。而局里,需要你的能力来破案。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他低头再次看向照片上张德彪那扭曲恐惧的脸,还有报告上“未知能量残留”、“不明黑色灰烬”的字样。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死状…这气息…绝不是什么寻常猝死!那指甲缝里的黑灰…让他瞬间联想到《阴符缉凶录》中记载的一种邪术——**饲鬼反噬**!
难道…是古曼童?或者…更邪门的东西?
“还有,” 陈震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林默的思绪,他的语气更加沉重,“张德彪的案子,不是孤例。”
“不是孤例?” 林默猛地抬头。
“就在前天晚上。” 王海接口,脸色更加难看,“城北‘锦绣家园’别墅区,一个独居的年轻女画家,叫**苏薇薇**的,在家里画室…上吊自杀了。”
他拿出另一份文件夹递给林默。照片上,一个面容姣好却毫无血色的年轻女子悬挂在画室中央,长长的头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脸庞。画室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她的画作——清一色扭曲、阴郁、色调暗沉的抽象画,画面上充斥着纠缠的线条、猩红的色块和无数只…**窥伺的眼睛**!现场没有遗书。法医初步判断是自杀。
“表面看是自杀,但疑点太多。” 王海指着照片上那些诡异的画作,“这姑娘平时性格开朗,没听说有精神问题。而且她死前…据说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整整一周,不吃不喝,就是在疯狂画画!邻居说那几天总能听到画室里传出…女人的哭声和…奇怪的敲击声!还有…” 他凑近林默,声音压得更低,“技术队在她电脑里恢复了一部分删除的浏览记录,全是关于…东南亚‘古曼童’、‘养小鬼’、‘请笔仙’之类的邪门网站!你说邪不邪?”
古曼童?又是这玩意儿?林默眉头锁得更紧。
“另外,” 陈震补充道,声音冷峻,“昨天凌晨,南郊老城区一处待拆迁的老宅起火。消防队扑灭后,在废墟里发现了一具严重碳化的尸体,身份是那个片区有名的钉子户,叫**李老栓**的孤寡老人。起火原因不明,现场同样检测到异常的阴冷能量波动。而且…有附近居民反映,起火前那几天,总看到李老栓家附近有…穿着红衣服的小孩子影子在晃荡,但一靠近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