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落在证物袋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它大约拇指指节大小,材质像是某种劣质的玉石或者滑石,颜色灰白中泛着点死气沉沉的青。雕工极其粗劣,勉强能看出是一只蝉的形状——圆鼓鼓的头部,两片薄薄的、线条生硬的翅膀贴在身体两侧。没有精致的纹路,没有流畅的弧度,整个玉蝉透着一股笨拙和敷衍,甚至显得有些狰狞。更诡异的是,在玉蝉头部的位置,似乎被刻意凿出了一个极小的、不规则的孔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粗暴地贯穿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枚玉蝉的瞬间,右臂内侧那块诡异的淤青形状猛地在我脑海中闪过。虽然形态不同,但那粗陋笨拙的感觉,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邪气……竟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呼应!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刚隔着薄薄的证物袋触碰到那枚玉蝉,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感猛地刺了进来!那不是雨水的冰凉,也不是金属的寒冷,更像是一根淬了寒毒的针,瞬间扎透了皮肤,顺着手指的神经一路向上,狠狠刺进我的手臂骨头里!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手猛地一抖,差点把证物袋摔在地上。那股冰冷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残留的刺痛感和寒意却顽固地盘踞在指骨深处。
“怎么了?”老王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没……没事,太冷了。”我赶紧握紧证物袋,掩饰住脸上的异样,飞快地将它塞进自己随身的物证收集包内层。指尖的冰冷触感似乎还在,连带着心脏都跟着缩了一下。SN715……这个编号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这枚粗劣冰冷的玉蝉,还有那块诡异的淤青,像两块沉重的、不祥的拼图,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疲惫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彻底压垮了我。回到局里,强撑着做完必要的情况汇报和物品交接,连身上冰冷湿透的衣服都只是胡乱扒下来塞进柜子,换上干爽的备用作训服。意识已经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回了分配给新人的那间狭小的单人宿舍。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走廊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声。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余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淡的、微微摇曳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新刷墙面的石灰味和淡淡的霉味。
身体沉重地砸进单人床,连被子都懒得拉开。头刚沾上枕头,一种无法抗拒的、如同黑洞般的吸力瞬间就攫取了我全部的意识。眼皮像灌了铅,死死合上。
黑暗。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然后,一点昏黄的光晕在黑暗深处慢慢漾开,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光晕里,渐渐勾勒出一个极其古怪的人影。
那人影极其瘦小,干瘪得像一具披着衣服的骷髅架子。他身上穿着一套……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衣服——深色的、样式古怪的袍子,前襟和袖口绣着模糊不清的暗色纹路,头上戴着一顶同样古怪的、帽檐后拖着根细长翎子的帽子。那帽子下,是一张皱纹密布、毫无血色的脸,眼眶深陷,眼珠浑浊发黄,下巴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根花白的山羊胡子。
他……他穿的,好像是电视剧里那种清朝的官服?可那官服看起来又脏又旧,破破烂烂,透着一股陈年腐朽的尘土气。
这干瘪老头就那么突兀地站在昏黄的光晕里,离我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他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疏发黑的牙齿,发出一种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喘。
他慢悠悠地抬起一只手。那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油光发亮的烟杆,黄铜的烟锅又大又沉。他拿烟杆那头,不是烟嘴,而是那沉甸甸的烟锅,朝着我的额头,就那么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来!
咚!
一声闷响。清晰无比!额头被敲中的地方,瞬间传来一阵结结实实的、带着灼烫感的疼痛!
“哎哟!”我痛呼出声,在梦里都感觉自己的头被敲得往后一仰。
那干瘪老头浑浊的黄眼珠盯着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含着满口沙砾的古怪腔调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乖孙……醒醒神儿!”他又作势要敲。
我下意识地想躲,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老头停下手,烟杆在他枯瘦的手指间转了个圈,他那张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表情,像是得意,又像是某种深切的无奈。他凑近了些,那股子陈年腐朽的尘土味混合着劣质烟叶的呛人气味,直往我鼻子里钻。
“咱老林家……干刑侦的秘诀……”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腔调,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嘿嘿……就是靠枝般的手指,诡异地往下指了指。
什么鬼话?!荒谬绝伦!我是林默!根正苗红的警校毕业生!信仰的是唯物主义!是科学!是证据链!什么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戏弄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压过了额头的疼痛。我张开口,想要大声驳斥这个装神弄鬼的糟老头子——
“胡……”
“扯”字还没出口,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
像是从万丈高空毫无预兆地失足坠落,强烈的失重感狠狠攥住了心脏!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那个昏黄诡异的梦境里粗暴地拽了出来!
“呃啊——!”
我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大口大口的冰冷空气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额头上被烟锅敲中的地方,那清晰的痛感竟然还在!火辣辣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作训服,黏腻冰冷。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窗外的霓虹灯光不知何时消失了,或者被更深的黑暗吞没。惨白清冷的月光,像一束冰冷的探照灯,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投射进来,正好打在我的床头。
月光照亮了床沿边的一小片区域。
也照亮了……那东西。
就在惨白月光的边缘,床头柜与我床铺之间的那片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形的黑影,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没有清晰的轮廓,像一团被强行捏合又随时会散开的、浓度极高的黑暗。月光只吝啬地勾勒出它一个极其朦胧的、扭曲的侧影边缘,散发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
我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成了冰渣,四肢百骸僵硬得如同石头。极度的恐惧扼住了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瞳孔因为惊骇而急剧收缩,死死钉在那团黑影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团模糊的黑影,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它的“手臂”。
那手臂的形态扭曲不定,但末端……末端明显残缺了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掉了。
它抬着那只残缺的、如同阴影凝聚而成的“手”,没有指向我,而是缓缓地、异常坚定地,越过了我的床头,指向了窗外——指向了城西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城郊结合部,地图上标注着一片废弃多年、荒草萋萋的……
乱葬岗。
冰冷的月光,无声地流淌在那只残缺的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