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夜晚,带着初冬将至的凛冽前兆,悄然降临。晚自习的放学铃声,如同一声嘹亮的号角,骤然划破了实验高中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的、专注而压抑的寂静。
“铃铃铃——”
声音未落,整座校园仿佛被注入了沸腾的活力,各个教学楼里瞬间爆发出混杂着解脱、欢欣与疲惫的欢呼声、桌椅挪动的嘈杂声以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一周的课业于此暂告段落,属于周末的自由气息,开始在每个角落里弥漫、发酵。
高一(15)班的教室里,也瞬间从落针可闻切换到人声鼎沸的模式。夏语不紧不慢地将桌面上最后一本习题册塞进略显陈旧却洗得干净的背包里,拉上拉链,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被眼底深处那份对即将到来的“约会”的期待所冲淡。
坐在他旁边的吴辉强,早已收拾妥当,正百无聊赖地晃着椅子,看到夏语准备起身,立刻凑过脑袋,咧着嘴笑道:“老夏,明天周六,有啥安排不?要去‘垂云乐行’那边排练吗?”他的大嗓门在喧闹的教室里依然清晰可闻。
夏语将背包背在一边肩上,侧头看向他,回答道:“明天下午得去排练。上午目前还没计划。怎么,你有事?”
吴辉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用力拍了拍夏语的肩膀,发出沉闷的声响:“也没啥大事!就是感觉哥几个好久没跟你一块儿在球场上撒欢了,心里痒痒!明天上午,我们约了在学校球场打球,阿龙、黄华他们都在!你来不来?”
夏语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他们这个周末都不回家?”在他的印象里,周末的宿舍通常要比平时空荡许多。
吴辉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笑道:“嗨!这个星期大家伙儿早就商量好了,都不回去,就在学校痛痛快快打一天球!怎么样,够意思吧?就缺你这个主力分卫了!来不来给个准话?”
夏语看着吴辉强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脑海中快速权衡了一下。乐队排练在下午,上午确实有空,而且,他也确实很久没有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挥洒汗水了。那种纯粹的、无需思考太多的运动,或许正是他现在需要的。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明朗的笑容,点了点头:“好!明天上午我过来。你们几点开始?”
“具体几点啊?”吴辉强挠了挠他那头硬茬似的短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难得周末,大家肯定都想睡个懒觉补补元气。我估计……怎么也得睡到自然醒吧?九点?十点?”
夏语被他这模糊的时间概念逗笑了,提醒道:“那你可得跟他们确定好时间,别等我兴致勃勃地来了,你们还在被窝里跟周公约会呢。我下午可就没空了。”
“放心放心!”吴辉强拍着胸脯保证,“等会儿我回宿舍就挨个把他们敲醒问清楚,然后第一时间发信息给你!保证不耽误你夏大队长的宝贵时间!”
“行,那我等你消息。”夏语笑着应下,顺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汇入教室门口涌动的人流,脚步略显急促地朝着楼下走去。
秋冬交集的夜晚,空气里已然褪尽了最后一丝暖意,只剩下清冽的、带着霜感的凉。夏语早已披上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袖外套,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的前襟,将半张脸埋进竖起的领口里,抵御着迎面而来的寒风。背着略显沉重的背包,他穿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教学楼走廊,目标明确地走向位于校园一角的自行车棚。
自行车棚区域的光线相对昏暗,只有几盏年代久远的路灯,散发着昏黄而柔和的光晕,像一颗颗温润的琥珀,试图驱散小片小片的黑暗。灯光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将停放得密密麻麻的自行车轮廓拉扯得奇形怪状。
就在这片昏黄的光影边缘,一个窈窕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是刘素溪。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更明亮显眼的地方,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面朝着高一教学楼的方向。她同样穿着秋季校服外套,长发如瀑,柔顺地披在肩后,偶尔被夜风拂起几缕发丝。昏黄的灯光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光边,减弱了她平日那份“冰山美人”的清冷感,多了几分柔和与静谧。她的目光穿透熙攘的人群,专注地凝视着夏语通常会出现的那个路口,仿佛一座等待归航灯塔的美丽雕塑。
夏语快步走过最后一个拐角,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四目在昏黄的灯光下遥遥相对。在看到刘素溪的那一刻,夏语原本因疲惫和琐事而微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欣喜与安心的弧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穿越三三两两的人群,来到了她的面前。
微微喘息着,带着运动后的热气,站定在她面前。
刘素溪看着他在初冬的夜晚跑得额角似乎沁出细微汗珠,脸上那惯有的清冷神色如同遇到暖阳的冰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水般漾开的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嗔怪:“跑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丢了。”
夏语呲着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周遭所有的寒意,他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因为微喘而带着一点磁性的沙哑:“因为着急见你啊!晚一秒钟都觉得是浪费。”
如此直白而热烈的话语,让刘素溪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如同白玉上晕开的胭脂。她有些害羞地微微垂下了头,避开他过于炽热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沉默了几秒,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她才重新抬起头,用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的声音询问道:“夏语……今晚,我们……走路回家,好不好?”
“走路?”夏语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他歪着头,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刘素溪,敏锐地问道:“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跟我说吗?”他了解她,她并非一个喜欢无端耗费时间的女孩,尤其是在这微凉的夜晚。
刘素溪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掠过他被路灯照亮的脸庞,投向远处沉沉的夜空,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突然觉得,今晚的夜色,看起来很安静,星星好像也比平时亮一些。天气也不算太冷……”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夏语脸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反正明天也不用上课,不用赶时间。你……愿意陪我走走吗?”
她的理由听起来有些琐碎,甚至带着点女孩特有的、无厘头的浪漫。但夏语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更深沉的情绪。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洒脱地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个“完全没问题”的笑容,语气坚定而温柔:“我都行。只要是你想的,哪怕是绕城走一圈,我都陪你。”
这句近乎承诺的话语,让刘素溪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而满足的笑意,如同夜昙悄然绽放。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轻快:“那我们走吧。”
“好。”夏语应道,很自然地走到她的身侧,与她并肩,一步一步,踏着斑驳的灯影,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身边是喧嚣的人潮。同学们或三五成群,高声谈笑着走向宿舍;或骑着自行车,如同灵活的游鱼,清脆的铃声划破夜空,从他们身边叮当作响地掠过;或像他们一样,背着书包,走向校门外那个叫做“家”的方向。
夏语就这样安静地陪在刘素溪的身边,偶尔遇到相熟的同学,会点头打个招呼,但大部分时间,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身旁这个女孩身上。他能感受到她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但那沉默并非疏离,反而像是一种积蓄着力量的宁静。
走出校门口,扑面而来的是更为宽阔的世界和都市夜晚的流光溢彩。主干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喧嚣而充满活力。然而,刘素溪却并未走向那条惯常的、灯火通明的大路,而是脚步一拐,带着夏语踏上了一条与之平行的、相对僻静的小路。
这条小路夹在两排有些年头的居民楼之间,路灯稀疏而老旧,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路旁生长着高大的梧桐树,叶片在秋风中已凋零大半,剩下的枯叶在枝头瑟瑟发抖,投下鬼魅般的婆娑黑影。行人和车辆都稀少得多,与主干道的繁华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夏语有些意外,忍不住侧头问道:“素溪,这条路比较黑,也没什么人。走旁边的大路会不会更亮堂、更安全一点?”他的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关心。
刘素溪停下脚步,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如同坠入凡间的星辰。她微微歪着头,反问道:“怎么,你怕黑啊?”那语气里,竟带着一丝罕见的、俏皮的挑衅。
夏语立刻摇头,语气认真:“不是我怕黑。我是担心路太黑,你看不清脚下,万一绊倒了怎么办?”他的担忧切实而具体。
刘素溪闻言,嘴角弯起一个清浅而动人的弧度,那笑容在昏暗中仿佛自带微光。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靠近夏语,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某种引导的意味:“那你怕我摔倒……就不能牵着我,或者……扶着我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夏语心头的迷雾。
他忽然间全明白了。
明白了她为什么突然想走路回家。
明白了她为什么执意要选择这条昏暗无人的小路。
所有的反常,在此刻都有了清晰而甜蜜的答案。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喜、激动和无限温柔的暖流,瞬间涌遍他的四肢百骸。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傻气”却又无比真挚的笑容,在昏暗中,他的牙齿白得晃眼。
“当然可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摔倒的!绝对!”
说着,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主动而坚定地伸出手,准确地握住了刘素溪那只垂在身侧、微微蜷缩着的手。
她的手,果然如他想象中那般,纤细,白皙,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柔软,并且,触手一片微凉,像一块上好的冷玉。
在他的手握住她的那一刻,夏语清晰地感觉到,刘素溪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瞬,呼吸也似乎有片刻的凝滞。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属于少女的紧张与羞怯。但很快,那僵硬便如同遇到暖阳的冰块,缓缓融化、松弛下来。她的手指,甚至开始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带着试探性地,回握住他的。
两人牵着手,正式步入了那条被昏暗与静谧笼罩的小路。身后主干道上明亮的霓虹与喧嚣的人声,被他们一步步地甩在身后,声影逐渐模糊,光芒也变成了遥远的背景板。身前,是延伸向远方、被幽暗吞噬的小路,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光,如同茫茫大海中指引方向的灯塔,在黑暗中约隐约现。
夏语自然而然地调整了位置,走在了更靠前半步的地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开可能存在的障碍,同时将她的手更紧地、更完整地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他感受着掌心那份独特的、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心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所充盈。
他微微侧过头,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低语,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与欢喜:“素溪,你的手……好软,好小。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块凉丝丝的软玉,感觉……特别舒服,特别安心。”
这直白的、带着体温的赞美,让刘素溪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再次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幸好夜色深沉,很好地掩盖了她脸上的红潮。她羞赧地低下头,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捶了一下他的手臂,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娇嗔:“哪里……哪里有?别……别乱说话。”
看着她这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夏语心中爱意更盛,一股冲动促使着他,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化作语言,喃喃地诉说出来:“如果可以……我真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一直走,走一辈子……那该多好啊。”
这近乎告白的低语,如同最醇厚的酒,瞬间熏醉了刘素溪的心。巨大的甜蜜与羞涩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将头垂得更低,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气音,羞涩而坚定地回应了那句她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我……也想。”
“嗯?素溪,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夏语确实只听到了模糊的音节,他好奇地追问,微微弯下腰,试图听得更真切。
刘素溪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慌乱地掩饰道:“没!没什么!你……你好好看路!别光顾着说话,等会儿把我牵到下水沟里去了!”她试图用强装的镇定来掩盖内心的波澜。
夏语被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逗乐,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拆穿,顺从地笑道:“好好好,我看路。我走在你前面,帮你探路,绝对不会让你有一丁点的损伤。”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而温柔,补充道,“因为……我不舍得。”
“就你……就你会说这些好听的话,是吧?”刘素溪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只能靠娇嗔来缓解内心的悸动,又轻轻拍了他一下。
夏语只是傻傻地笑着,享受着这份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带着青涩甜腻的亲昵。笑过之后,他还是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问了出来,不过这次,语气带上了几分玩笑的意味:“素溪,你老实告诉我,今晚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好好的车不骑,非要走路,还专门挑这么一条黑灯瞎火、人迹罕至的小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坏笑,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你……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坏事’吗?”
他刻意营造出一点暧昧而危险的氛围。
刘素溪果然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身体瞬间又绷紧了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想干吗?”
夏语看着她那如同受惊小兔子般的模样,强忍着笑意,继续用那种带着调侃的、坏坏的腔调说道:“你看啊,现在这里,天这么黑,风这么凉,就我跟你两个人,连条路过的野狗都没有。这场景,像不像电影里演的……月黑风高夜?”他故意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意味深长地笑着,“你说……我能对你做点啥呢?”
刘素溪看着他脸上那故意装出来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明知他八成是在开玩笑,但身处这幽暗环境,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慌。她强自镇定,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原本就曲线优美的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你敢?!”
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恰好将她少女日渐成熟的美好身段凸显了出来。夏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在那微微起伏的曲线上停留了一瞬。昏暗的光线并不能完全掩盖那惊鸿一瞥的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