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被她这惊慌失措的样子逗笑了,摆摆手:“不要紧,这没什么。你其实不用老是跟我说对不起的,”他温和地看着她,“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知道吗?放轻松点。”
林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但还是小声补了一句:“可是…我笑话你的朋友…”
“她那副样子,本来就好笑又让人生气。”夏语笑了笑,表示完全不介意。但随即,他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目光再次投向漆黑一片的、依旧飘着雨丝的夜空,声音也低沉了些许:“而且…她现在…大概也不会在意别人笑不笑话她了。”
林晚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啦?”她心里隐约有了某种预感。
夏语沉默了几秒钟,才轻轻地、几乎叹息般地说道:“现在?她离开了…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了。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了吧。”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林晚还是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同情。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对不起!”
话一出口,她又立刻想起夏语刚刚才说过不要老是道歉,顿时更加慌乱无措,语无伦次地解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说对不起的…也不是故意要勾起你的伤心事的…我…”她急得脸都红了,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看着眼前这个慌乱得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的女孩,夏语反而从短暂的感伤中脱离出来。他重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语气变得柔和:“没关系,真的。不用觉得抱歉。其实…离开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才是最好的方式吧。”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对林晚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她以前总是说,待在这个世界上,她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没有人真正疼她,爱她…可她哪里又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一直有一个人,是真的真的很疼她,很想她…”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融在了风里。
林晚没有再接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身旁的夏语。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雨丝在他发梢和肩头染上细碎的光点。他此刻的眼神不像平时那样明亮自信,而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朦胧的忧伤,那双总是盛满笑意和智慧的眼睛,此刻仿佛透过雨幕,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林晚忽然发现,站在泛黄路灯下的夏语,褪去了平日里作为社长、副书记、主唱的那种耀眼光环,显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温柔和…脆弱?这种气质让他看起来更加真实,也更加…迷人。尤其是那双如星辰般深邃的眼睛,此刻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还有那总是习惯性上扬、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微微抿着,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他内心的世界。她就这么看着,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睛。
“林晚?林晚!”
夏语的声音将她从失神状态中唤醒。他回过神,发现林晚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神有些恍惚,便出声提醒。
“啊?啊!”林晚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看呆了,脸颊瞬间爆红,像是熟透的苹果,她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对、对不起!不好意思,社长…我、我刚才走神了…”
夏语看着她这副羞窘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她实在容易害羞,便温和地说:“没事。”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歉意,突然在两人身边响起,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夏语!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两人闻声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刘素溪正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快步从细雨中走来。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的,额前的刘海有些被雨水打湿了,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颊也因为快步走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她身上还穿着广播站的制服外套,外面套着自己的校服,手里提着那个小巧的提包。
看到刘素溪,夏语脸上瞬间像是被点亮了一般,立刻堆起了如春风般和煦而温暖的笑意,眼神也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之前那点淡淡的忧伤仿佛被一扫而空:“忙好了?”他迎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伞。
而一旁的林晚,在看到刘素溪的那一刻,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紧张,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像是士兵见到了长官。
刘素溪对夏语温柔地笑了笑,点点头:“是啊,总算弄好了,等着急了吧?”她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夏语脸上,但随即,便转向了站在夏语身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林晚。
当看到林晚时,刘素溪脸上的温柔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些,迅速转换成一种她平日里在广播站工作时常见的、礼貌而略带疏离的学姐式微笑,对着林晚点了点头,语气客气而官方:“你好啊,林晚学妹。”她的目光快速地在林晚有些湿润的头发和衣服上扫过,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夏语。
林晚像是被点名了一样,立刻紧张地回应,甚至微微鞠了个躬:“刘…刘站长,您好!”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刘素溪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在夏语和林晚之间流转了一下,语气平和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这里聊事情啊?是文学社的工作吗?聊完了吗?需不需要我暂时回避一下?”她以为夏语和林晚是在这里讨论社团事务,虽然心里觉得这时间地点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还是保持着风度。
“不不不!不用了!”林晚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立刻抢在夏语前面慌忙摆手,语速极快地说道,“刘站长,我们已经聊完了!只是刚刚我正好路过这里,社长刚好看见了我,把我叫过来,简单交代了几句关于…关于下周采访安排的事情而已!真的已经说完了!”
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地看向夏语,眼神里带着恳求,希望他不要拆穿自己这漏洞百出的解释。
夏语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刘素溪已经微微蹙起了眉头,视线转向夏语,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但更多的还是关心:“哦?那么晚了,还不让人家学妹赶紧回去休息?有什么要紧的工作不能明天到社里再说?外面还下着雨呢,你看林晚学妹头发都湿了。”
夏语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摸了摸下巴,只好顺着林晚的话,陪着笑认错:“是是是,是我不好,是我考虑不周,不应该这么晚还拉着学妹在这里谈工作。我的错,我的错。”
刘素溪娇嗔地瞪了夏语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亲昵意味。她又看向林晚,语气放缓了些:“那…现在确定已经聊完了吗?要不要我去旁边等你们一会儿?”她指了指不远处另一个路灯。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林晚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她抱起书本,像是生怕刘素溪真的会留下来一样,急匆匆地说道,“刘站长,社长,我真的该回去了!再见!”
说完,她几乎是逃跑似的,转身就快步冲进了细密的雨幕中,连头都没回,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道路的拐角。
看着林晚几乎可以说是仓惶离开的背影,刘素溪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夏语。她脸上那层客套的学姐面具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些许疑惑、探究和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别样情绪。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夏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我…我刚才是不是看起来很吓人啊?好像把小学妹给吓跑了?”她的语气里带着点自我调侃,但眼神却仔细地观察着夏语的反应。
夏语闻言,忍不住伸出手,亲昵地轻轻捏了捏她光滑细腻的脸蛋,笑道:“是啊!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学姐,又是大名鼎鼎的‘冰山美人’广播站站长,气场两米八,谁见了能不怕啊?”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刘素溪轻轻拍开夏语的手,娇嗔地反驳道:“哼!某个人不就一点都不怕吗?还敢以下犯上!”她顿了顿,目光再次瞟向林晚消失的方向,语气状似随意地问道,“所以…你们刚才真的只是在谈工作?而不是…聊些别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夏语看着她那副明明有点在意却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可爱。他拉起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在学校这里,我跟你都不能干些什么,‘光明正大’地牵手都得偷偷摸摸,我跟她又能干些什么啊?真的是。你啊…”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心,这么爱瞎想了呢?嗯?”
刘素溪被他说得脸颊微红,但还是嘴硬地娇嗔道:“哼!才不是呢!我只是…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谁让你平时那么招蜂引蝶…”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说着,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晚离开的方向,秀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像是被什么细微的东西硌了一下。但那感觉飘忽不定,抓不住头绪,很快又被夏语握着她的手的温度驱散了。
夏语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和瞬间的走神。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故意笑着打趣道:“怎么啦?还目送呢?难道…你还舍不得我们文学社这位可爱的记者部部长啦?”
刘素溪立刻收回目光,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念头,语气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微抵触:“才不是呢!我只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凭着直觉说了出来,“我只是觉得…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子。她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好像有点怪怪的,有一股说不清的…‘妖气’?”她用了这个词,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太准确,说完就微微蹙了蹙眉。
夏语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觉得刘素溪这带着点主观偏见的评价很是可爱。他凑近刘素溪,温热的呼吸故意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和脖颈。
刘素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浑身一颤,脸蛋“唰”地一下全红了,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就想躲开。
夏语却笑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在她耳边低语道:“喂…刘素溪同学,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吃那个女孩子的醋啦?”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戏谑。
刘素溪的脸瞬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她猛地转过头,羞恼地瞪着夏语,眼神闪烁,声音又急又羞:“你!你才吃醋呢!我…我没有!谁要吃你的醋!”她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慌乱,但通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夏语看着她这副欲盖弥彰、强装镇定的可爱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说道:“哦——原来没有啊?既然没有,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避讳什么了?可以‘光明正大’、‘坦然自若’地跟她交流工作、讨论问题了哈?”
刘素溪一听,顿时急了,也顾不上害羞了,脱口而出:“你!你敢!”说完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更加窘迫,脸红得简直要冒热气,只好低下头,用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小声地嘟囔道,“…假的。”
她那句如蚊子哼哼般的“假的”,清晰地落入了夏语耳中。夏语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爽朗而开怀的大笑声。他的笑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愉悦。
“哈哈哈…你真是太可爱了!刘素溪!”他一边笑,一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紧紧拉住了刘素溪的手。
刘素溪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便红着脸,任由他在学校这个僻静的角落,短暂地牵了一下手。但仅过了几秒,强烈的羞怯感和对校规的顾忌还是占了上风,她迅速地、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心跳如擂鼓。
夏语收回笑意,但眼神依旧温柔而明亮。他看着刘素溪羞涩却认真的脸庞,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承诺道:“好了,不逗你了。你放心,既然你明确表示不喜欢,甚至感觉不舒服,那我以后就尽量避免单独跟她相处或者聊工作。如果真有非她不可的工作,我也尽量找其他社员一起,或者就在社里公开场合说。这样可以吗?”
刘素溪听到他这番郑重其事的保证,心里顿时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滋滋的,那股莫名的不安和别扭瞬间烟消云散。但她又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小题大做,太过小气,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伸出手,轻轻捂住了夏语的嘴,小声说道:“不,不用那样的。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刚才…刚才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以后你该怎么工作就还是怎么工作,不必刻意避嫌。我…我相信你。”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无比坚定。
夏语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话语里的信任,心里一片柔软。他反手握住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轻轻拉下来,握在掌心,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好。听你的。不过…”他语气一转,依旧认真,“我的承诺依然有效。任何时候,如果你感觉到了一丝一毫的不安或者没有安全感,一定要告诉我。我保证,一定会第一时间、毫不迟疑地将所有让你感到不安的因素‘消灭’掉!绝对不会让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感到任何一丝的惶惶不安!”
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他发自内心的、郑重的承诺。
刘素溪仰头看着他认真的眼眸,听着他坚定的话语,心中的甜蜜和安全感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温柔地、用力地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幸福的笑意:“嗯!”
雨,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停歇了。
微雨后的秋夜,空气格外清新凉冽,带着湿土和草木的芬芳。路灯的光芒仿佛也被雨水洗涤过,变得更加澄澈明亮。地上的小水洼映照着灯光和树影,仿佛散落一地的星星。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些许小插曲和微妙情绪已然化为乌有。他们并肩,沿着被雨水润湿的、映着点点灯光的小径,一步步慢慢地向校门口走去。
奇怪的是,虽然雨停了,夜风也更添凉意,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似乎比雨停之前,靠得更近了一些。肩膀偶尔会不经意地轻轻碰触,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温暖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驱散了秋夜所有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