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沈辙。沈辙立刻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快速解释:“社长,是这样。当时您让我安排人手支援晚会,我评估了一下各部门近期的工作量。许部长她们美编部在社刊插画主体完成后,阶段性任务确实相对较轻,人手比较充裕,所以我就优先协调了她们部门的人。之前许部长也问过我,我就直接说是您这边统筹安排的。没想到她……”
夏语听完,心里已然明了。他坐直身子,目光平静地看向许釉,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许部长,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安排你们美编部的社员去参与学校的元旦晚会服务工作,是吗?”
许釉没想到夏语会如此直接地在全体会议上反问回来,她预想的各种迂回解释都没有出现。她怔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但还是坚持说道:“社长,我不是说我们部门的人不能去帮忙。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在有几个部门都可以抽调人手的情况下,优先选择了我们部门?我想了解这个决策的依据。”
夏语脸上的笑容不变,清晰而平静地吐出了三个字:
“因为闲。”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会议室里激起了波澜。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夏语,连沈辙都惊讶地侧目。许釉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夏语环视了一圈众人惊讶的表情,笑了笑,语气依旧平稳:“各位,别觉得我说话太直白。我这段时间虽然来社里的次数少了,但不代表我不了解社里的情况。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了解各部门的工作状态。”
他稍微加重了语气:“除了任务爆满的编辑部,以及需要统筹协调的两位副社长,在座的各位,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部门当前的实际工作量,是否真的达到了需要全员加班加点才能完成的程度?是否真的繁重到连抽调两三个人去支援一下学校的大型活动都困难重重?”
他目光扫过程砚、陆逍、林羡、林晚,最后又回到许釉身上:“本来我是打算等所有部门汇报完后,再统一和大家沟通下一步工作安排和思想问题。但现在许部长既然提出来了,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先和大家聊一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我知道,最近因为我来得少,社里的一些工作推进慢了点,可能大家的士气也有些低落,甚至有些人……”夏语说到这里,目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程砚,程砚立刻心虚地低下了头,“……甚至有些人觉得我是不是忘记了文学社,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夏语没有理会程砚的窘态,继续说了下去:“我这段时间在忙什么?除了团委的日常事务,深蓝杯的参赛准备,剩下的精力,几乎都投在了元旦晚会的节目上。相信在座的各位,应该有不少人也看了周六下午的联合排练吧?”
众人纷纷点头。外联部长陆逍更是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崇拜:“社长,你那表演真是太炸了!我们班好多女生看完都疯了,还说要去你班上给你送情书呢!”
他的话引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缓和了一下有些紧张的气氛。
夏语也无奈地笑了笑:“谢谢夸奖。但我跟大家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什么,也不是在为我这段时间的‘缺席’找借口开脱。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和压力,都在不同的赛道上前进。但即便如此,大家在社委群里提出的问题,只要我看到,不管多晚多忙,我是不是都第一时间回复了?布置下去的任务,我是不是都跟进落实情况了?”
他看向许釉,语气变得深沉起来:“至于许部长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优先选择美编部?我一开始的回答‘因为闲’,或许过于简单直接,但这是最现实的理由之一。但现在,我更想反问一句:许部长,你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正常的、临时性的工作抽调,产生如此大的疑问和……抵触情绪?”
许釉连忙解释:“社长,我不是抵触,我只是不理解……”
“其实很好理解。”夏语打断她,目光扫过所有人,“我们文学社,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大家庭!社团有活动,学校有需要,我们伸出援手,贡献一份力量,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道每次安排任务,还要先计算一下哪个部门更‘清闲’,哪个部门吃了‘亏’?不应该是谁有能力、谁有时间,就谁顶上去吗?这才是一个团队该有的样子,不是吗?各位!”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不少人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微微点头。
夏语继续说道,语气沉重了些:“其实这次的元旦晚会协助工作,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们文学社是可以不参与的。在接到这个任务时,我也和前社长陈婷学姐讨论过。她当时还怪我多事,觉得我应该直接拒绝黄书记。”
他顿了顿,回忆起当时的对话:“但我跟她解释,对于学校的集体活动,我们文学社不仅不能拒绝,还要积极主动地去参与,要全力以赴地做好!要在学校领导、老师和其他同学面前,展现出我们文学社的担当和风采!”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们几位部长可能不太清楚,或者有所耳闻但体会不深——我们文学社的经费申请,为什么总是那么艰难?为什么每次去财务科,都像是一场艰苦的谈判?”
“不是因为学校刻意卡我们,也不是学校的经费真的紧张到那个地步!”夏语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根本原因在于,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文学社在学校层面的印象,就是一个只会伸手要钱、却看不到明显‘产出’和‘价值’的社团!就像一个只会向父母索取,却很少主动为家庭分担责任的孩子。你们说,这样的孩子,谁会特别喜欢?这样的社团,如何能轻易获得学校的大力支持?”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夏语的声音在回荡。他的话语或许有些重,却像一把锤子,敲醒了一些人。
“或许我今天说的话,语气比较重,可能不太中听。”夏语的语气缓和下来,但依旧坚定,“但大家摸着良心问问自己,面对我们文学社目前这种在学校眼中‘可有可无’、‘性价比不高’的尴尬地位,如果我们自己再不努力、不主动去表现、去争取、去创造价值,我们凭什么要求学校对我们刮目相看?凭什么要求学校给我们更多的资源、更大的平台和更好的机会?”
副社长顾澄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社长,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能理解。但是……单凭我们社里这几十号人,做一些零散的辅助性工作,真的能改变学校对我们根深蒂固的看法吗?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夏语看向顾澄,然后又缓缓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大家还记得,我们刚入社的时候,文学社的办公室在哪里吗?”
“我记得!”外联部长陆逍立刻举手回答,语气带着些夸张,“在高二理科教学楼最西边那个拐角!一个超级小的三角形房间!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多一张桌子都塞不下!”
“对!”夏语肯定地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回忆的神色,“就是那个冬天漏风、夏天闷热,我们大声讨论一下都会被隔壁实验室学长拍门警告的三角小屋。再看看我们现在这间办公室——宽敞、明亮、设备齐全。你们觉得,这么大的改善,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他的目光扫过崭新的书柜、成排的电脑、舒适的沙发和茶几:“这不是!这是上一届、上上一届的学长学姐们,靠着一点一点的成绩,一次一次的努力,一遍一遍的沟通争取,才为我们换来的!今天,如果我们觉得这个事情太小不值得做,那个任务太累不愿意接手,遇到困难就想着退缩抱怨,那么我们的文学社还怎么进步?还谈什么未来?我们凭什么对得起学长学姐们打下的基础?又凭什么让后来的学弟学妹们拥有更好的环境?”
夏语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每个人心中的波澜。大家都低下了头,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静默,每个人都在反思。
沈辙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社长……所以,在你看来,我们之前的很多想法和做法……真的那么不堪吗?”
夏语看着一个个低垂的脑袋,忽然用力拍了拍桌子。
“啪!啪!”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各位!”夏语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朗而充满力量,“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地上有电影看吗?有金子捡吗?”
他幽默的话语让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众人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苦笑。
夏语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充满期望:“我说刚才那些话,不是为了打击大家,更不是为了批评某个人!我这段时间,听到了很多赞美我们文学社的话,说我们的社刊越办越好,说我们的活动有新意;但也听到了一些批评的声音,说我们效率低,说我们内部松散。”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某个时刻:“我记得我刚入社不久,有一次和陈婷学姐在那个三角办公室里讨论一个活动的策划,因为有些激动,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立刻就听到‘砰!砰!砰!’几声巨响——是隔壁实验室的学长不耐烦地用力拍打那扇薄薄的铁皮门!那声音响得吓人,我当时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又羞又恼,就想冲出去理论。”
“但是陈婷学姐拉住了我。”夏语的声音低沉下来,“她当时只说了四个字——‘寄人篱下’。”
“是啊,寄人篱下,就得忍气吞声,就得看人脸色。”夏语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了新的办公室,有了更好的设备,有了更多充满热情的新社员!我们凭什么还要抱着那种‘寄人篱下’的心态?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新的面貌、新的气象、新的作为?!”
沈辙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社长,既然你今天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想你心里肯定已经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了,对吧?你说吧,需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听你的!”
夏语却摇了摇头:“不,沈辙。文学社是大家的,不是我夏语一个人的‘一言堂’。有什么想法,我们应该一起商量,一起决策。我也不是万能的,需要依靠大家的力量。”
程砚忍不住笑了:“行了社长,你就别卖关子了!你的能力和眼光我们还信不过吗?有什么计划就直说吧!我们跟着你干就是了!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进去了,就别再‘批评教育’我们啦!”
陆逍也连忙附和:“对对对!社长,我们外联部虽然暂时还没拉到什么大赞助,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绝对继续拼命去跑!你说计划吧!”
夏语看着大家重新燃起的斗志,欣慰地笑了。他看向许釉:“许部长,你呢?”
许釉抬起头,脸上带着歉意和坚定:“社长,对不起。之前是我思想狭隘了,只盯着自己部门的一亩三分地。您说得对,文学社是一个整体。以后有什么任务,只要我们美编部能做的,绝对没二话!”
夏语赞许地点点头:“许釉,你不用道歉。有疑问提出来是好事,这说明你在思考。只是以后有疑问,希望你能更早、更直接地提出来,沟通清楚了,就不会有误会和积怨了,对吗?”
“嗯!”许釉用力点头。
夏语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其他人都一样。以后对我的任何决定或者安排有疑问、有不同意见,都可以直接提出来!当面沟通,坦诚交流,这是我们社团能健康发展的基础。不要等到心里积压了不满才爆发,那样对谁都不好。明白吗?”
“明白!”这一次,众人的回答异口同声,响亮而坚定。
副社长顾澄看着夏语,狡黠地笑了笑:“社长,你这次这么久不开会,一开会就给我们下了这么一剂‘猛药’,先打击后鼓励的……是不是后面藏着什么需要我们全力以赴的大计划啊?这叫恩威并施,对吧?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对对对!肯定有大事!”众人哄笑着附和,会议室里的气氛彻底活跃起来。
夏语也忍不住笑了:“顾澄啊顾澄,就你心眼多!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运筹帷幄。我只是把我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坦诚地跟大家分享而已。如果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太重了,还请大家多包涵。”
“行了社长,你就别谦虚了!”程砚急不可耐地催促,“赶紧说吧,什么计划?我们都等不及了!”
“就是就是!社长快说!我都热血沸腾了!”林羡也兴奋地搓着手。
夏语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重新焕发出热情和期待的脸庞,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每一位社委干部,缓缓开口:
“好,那接下来,我就说说我的一些初步想法……”
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下,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笼罩着校园。唯有文学社办公室的窗户,依旧向外投射出明亮而温暖的光芒,仿佛黑夜中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
窗内,年轻的思绪正在碰撞,热情的火花正在迸溅。一场关于改变与崛起的蓝图,正在这群少年人的笔下和心中,缓缓勾勒。
这一场会议之后,实验高中的校园里,或许又将掀起一番新的波澜。而文学社的故事,显然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