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无奈、心疼、还有一丝难以理解。“这也不行,那也没空……你这到底是去念书,还是去当长工了啊?”她摇着头,花白的发丝在灯光下微微颤动,“怎么感觉比你舅舅他们这些的上班还要忙、还要累呢?”
夏语被外婆的比喻逗得笑出声,心里却泛起酸涩。他往前凑了凑,像小时候一样,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外婆的肩膀,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外婆,谁说不是呢?您孙子现在可是‘重要人物’,忙得很哩!不过您放心,等忙过了元旦,等晚会办完了,比赛集训告一段落,肯定就能闲下来了!到时候,我天天中午晚上都回家,缠着您给我做好吃的,非得吃成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子不可!好不好?”
听到这话,外婆脸上的阴霾才终于驱散了一些,眼睛重新亮起来,连忙点头:“好!好!这个好!白白胖胖的好!看着就喜庆!”她像是终于抓住了一个确切的盼头,心情瞬间明朗了不少,甚至开始盘算起来,“那……明天早上你想吃点什么?外婆给你做。”
夏语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处理事情,怕外婆太劳累,便说:“明天我得出门早,您多睡会儿,别忙活了,我路上随便买两个包子垫垫就行。”
“那怎么行!”外婆立刻反对,态度坚决,“外面的包子哪有家里做的干净实在?你说,几点出门?外婆起得来!给你煮碗瘦肉鸡蛋米粉好不好?你最喜欢吃那个了,汤鲜肉嫩,热乎乎地吃下去,一天都有精神!”
看着外婆殷切而坚持的目光,夏语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也不想再拂了她的好意。他想了想,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好,那就听外婆的,吃瘦肉鸡蛋米粉。”
又陪着外婆说了几句闲话,大多是外婆叮嘱他注意身体、晚上睡觉盖好被子之类的唠叨,夏语一一应着。直到外婆脸上露出倦容,连连打着哈欠催促他快去休息,夏语才仔细替她掖好被角,关掉了床头那盏光线柔和的旧台灯。
“外婆,我回屋了,您好好睡。”
“嗯,快去睡吧,别熬太晚。”外婆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睡意。
夏语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带上房门,站在黑暗的客厅里,静静听了一会儿,直到房间里传来外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狭小却整洁的房间,他按下书桌上那盏陪伴了他整个成长时代的台灯开关。“啪”一声轻响,暖黄色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将书桌笼罩在一片温暖而专注的光晕里。
他在书桌前坐下,拿出晚上开会记录的笔记本,深吸一口气,翻开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是黄书记的要求,是乐老师的叮嘱,是他自己脑海中不断盘旋的待办事项:晚会流程、设备协调、文学社的参与方案、深蓝杯的进度、乐队的排练计划……
台灯的光线将他专注的侧脸轮廓投映在墙壁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上划过,眉头微蹙,一条条地梳理,一次次在脑海里推演可能遇到的困难和解决方案。窗外的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偶尔有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像是夜的梦呓。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纸页的声响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所有的条目都梳理清晰,在脑海中有了一张初步的行动地图。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体向后,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发涩发胀的眉心。
事情……真的有点太多了。像无数条细线缠绕在一起,每一条都需要他抽出精力去理顺。副书记的职责、社长的担子、乐队的梦想、集训的压力……还有不能辜负的外婆的期望。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上来。
他仰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上被台灯光晕模糊了的纹路。不能再这样一个人硬扛下去了,得找个人分担。文学社那边……必须得找个靠谱的帮手。
沈辙?他做事严谨,但似乎缺乏点主动性。顾澄?善于协调,但资历尚浅。陆逍?嘴皮子利索,但干活有点毛躁……脑海里闪过一个个名字,又被他一一否定。思绪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
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陈婷学姐!对啊!怎么把她忘了!作为上一任社长,她最了解文学社的运作,也最清楚哪些人可用、堪当大任!明天就去找她聊聊!
这个念头的出现,像是在黑暗的隧道里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夏语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期许的微笑。虽然前路依旧忙碌,但至少,找到了一个可行的方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肩膀,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夜色更加深沉了,墨蓝色的天幕上,零星挂着几颗寂寥的星子,沉默地俯瞰着沉睡的城市。
他抬手,关掉了书桌上的台灯。房间瞬间被黑暗温柔地包裹,只有窗外极其微弱的星光渗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影子。
“明天……”夏语钻进尚带凉意的被窝,把自己裹紧,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仿佛一个虔诚的祈祷,喃喃自语道,“总会更好的吧。”
声音消散在黑暗里,像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期待着能激起希望的涟漪。倦意终于彻底席卷而来,将他拖入了沉沉的睡眠。窗外的世界万籁俱寂,只有秋风还在不知疲倦地穿梭,轻轻叩打着窗棂,仿佛在低语着关于明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