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红的心猛地一跳!
黄龙波继续说道:“您和李明山副校长打的那个赌……您赢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我也是跟李校长汇报确认过之后,才特意过来您这边的。”
“赢了?”张翠红只觉得胸腔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咚”地一声落了地!一股巨大的释然和欣慰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她连忙拿起茶壶,为黄龙波续上茶水,动作都轻快了几分,声音里带着真切的轻松和一丝嗔怪:“哎哟!书记!您可真是……差点把我吓出心脏病来!刚才那气氛,我还以为……”
“哈哈!” 黄龙波爽朗地笑了两声,接过茶杯,“怎么会?您不是一直对这小家伙很有信心的吗?这点定力都没有?”他打趣道。
张翠红摇摇头,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感慨:“书记,您是不知道。考试这种事情,变数太大了!平时学得再好,临场心态一崩,或者遇到点突发状况,那结果就可能天差地别!这跟打仗一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啊!”她的话里透着教育工作者的深切体会。
“是啊!”黄龙波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淡去,换上了一丝忧虑,“这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每年都有不少学生,平时小测验、课堂表现都是一把好手,可一到月考、期中期末这种大考,就紧张得不行,发挥严重失常!看着真让人着急!张主任,您经验丰富,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疏导办法?”他虚心请教,眼神里带着期待。
张翠红闻言,脸上的轻松也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思考。她缓缓摇头,语气带着无奈:“书记,这个问题……说到底,还是个心理关。是学生自己给自己设的坎儿。”她放下茶杯,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我们老师能做的,就是从旁引导,梳理情绪,提醒他们调整状态,传授一些应试技巧。但最终能否突破这道心理屏障,能否在考场上稳住心态,发挥出真实水平……真的要靠学生自己。外力能做的,终究有限。”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清醒的无力感。
黄龙波听完,脸上掠过明显的失望,随即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您说得对。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夏语这样,越是大场面,反而越是沉得住气。”他感慨着,话锋再次回到夏语身上,语气带着欣赏,“张主任,您看好的这个夏语,确实是个好苗子。聪明、稳重、有担当,难得!以后……真值得好好培养!”他的目光落在张翠红脸上,带着上级对下属识人眼光的肯定。
张翠红心底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如同看到自家孩子出息般的欣慰笑容:“是啊,书记。这孩子……确实是一块璞玉。虽然有时候会让人操心,但那股子韧劲和悟性,很难得。值得我们多花点心思去雕琢。”她毫不掩饰对夏语的偏爱。
“嗯。”黄龙波认同地点点头,端起茶杯,似乎准备结束这次谈话。但就在茶杯即将碰到嘴唇的瞬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动作又停了下来。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谨慎,眼神也变得格外严肃:
“张主任,这次特意过来,除了夏语的成绩和深蓝杯,其实……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听说……负责今年元旦晚会节目审核的乐老师那边……最近收到了夏语他们乐队的报名?好像……也想参加选拔?”
“什么?!”张翠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手中的茶杯差点没端稳,茶水晃荡着溅出几滴,落在深色的茶几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乐队?元旦表演?他?!”她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拔高了一度,“这怎么可能?!他现在是文学社社长、团委副书记,还进了深蓝杯集训队!月考刚结束,一堆事情等着他!他哪里还有时间?!哪里还有精力去搞什么乐队表演?!”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充满了震惊和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被“背叛”的愠怒。夏语在她心中刚刚建立起的“好学生”形象,仿佛因为这个消息而出现了裂痕。
黄龙波看着张翠红瞬间变色的脸,沉重地点点头,脸上是深切的忧虑和痛心疾首:“谁说不是呢!张主任!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茶几桌面,“贪多嚼不烂啊!他现在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又是学业,又是社团管理,又是竞赛集训!哪一个不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再分心去搞乐队?排练?演出?这精力怎么够用?效率怎么保证?万一哪头都顾不好,耽误了学习,或者影响了团委、文学社的工作,那后果……”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他身体靠回沙发背,目光带着殷切的期望看着张翠红:“所以,张主任,这就是我过来的重中之重!想着您跟这孩子关系亲近,他平时也最听您的话。能不能请您……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聊聊?深入地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这事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是他一时兴起,或者被朋友拉着……”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务必劝劝他!让他把心思收回来!好好放在学习上,放在他现在的职务和工作上!分清楚主次!不能由着性子来!”
张翠红此刻的心情如同窗外那铅灰色的天空,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震惊、担忧、一丝被隐瞒的恼怒,还有对夏语可能“不务正业”的失望,交织在一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脸上的神情变得郑重而严肃。她迎着黄龙波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斩钉截铁:“书记,您放心!这事交给我!我一定找他好好谈谈!搞清楚状况!该说的,该劝的,我绝不会含糊!不能让他因为一时的兴趣,耽误了正途!”
黄龙波得到了想要的承诺,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如释重负的微笑:“好!有张主任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就辛苦您了!”他端起茶杯,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两人又就一些其他常规工作简单交流了几句。黄龙波便起身告辞。张翠红将他送到办公室门口,脸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容,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那更加压抑的、仿佛凝固了一般的灰暗天光。张翠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她没有立刻回到办公桌前,而是慢慢踱步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灰蒙蒙一片的校园景象。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了,沉甸甸地悬在屋顶和树梢之上,仿佛随时会倾泻而下。风,终于开始有了动静,带着一种沉闷的呜咽,卷起操场上的尘土和零星的落叶,打着旋儿,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高大的梧桐树在风中微微摇晃着光秃的枝桠,像在无声地挣扎。
张翠红双手抱臂,眉头紧锁,目光穿透玻璃,却仿佛没有焦点。她看着那片被灰暗笼罩的校园,看着那些在风中凌乱飞舞的落叶,像是看到了那个让她又欣慰又头疼的少年身影。
“这个小家伙……”她低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奈、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啊……”她想起他月考刚取得的优异成绩带来的欣慰,转眼就被这“乐队表演”的消息冲得七零八落。她揉了揉眉心,“刚弄好月考的事情,深蓝杯才起步,文学社那边千头万绪……现在又搞一出什么元旦表演?”她几乎能想象出夏语抱着吉他、沉浸在音乐里的样子,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在考场上、在会议桌前并无二致,却让她此刻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你的精力……就真的那么旺盛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的质问,仿佛夏语就在眼前,“还是说……我这个主任,给你安排的任务……还是太轻松了?”
窗外的风更大了些,卷起更多的落叶,疯狂地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又像是急促的催促。
铅云低垂,风卷落叶。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即将来临,而那个名叫夏语的少年,他看似平静的征途之下,新的波澜已然涌动。张翠红站在窗前,身影在灰暗天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她眼中的忧虑,如同窗外的铅云一般,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她知道,一场关于“取舍”与“专注”的谈话,已经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