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霄雨微微一怔,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陈婷极力推荐他,态度非常坚决。这孩子竞选表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她顿了顿,看着张翠红,眼神里带着坦诚的探寻,“我知道您跟这孩子有些渊源,所以……想冒昧问一句,以您对他的了解,您觉得……他担得起这个担子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对张翠红意见的尊重。
张翠红显然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她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个温和而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着回忆与期许:“我在深蓝市教书的时候,带过他一段时间。后来他……中间离开过学校一阵子,再回来时,我就没直接教他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不过,听后来接手他的老师反馈,这孩子……成长得很快,表现一直不错。当初在我班上时,就能感觉到他比同龄人想得深、看得远,组织能力、领导意识,都初露锋芒。”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认真,“所以,单从能力和潜力来看,我认为他是够格的,甚至可能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她话锋一转,抛出了那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但是,他现在已经是团委副书记了。这个身份……和文学社社长之间,会不会有冲突?学校领导层那边……你们沟通过吗?阻力大不大?”她的语气带着关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杨霄雨脸上刚刚因张翠红肯定而浮现的光彩,瞬间黯淡了几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现实的无奈:“唉,别提了。我私下托了好几位跟校领导关系不错的老师去打探口风,反馈回来的信息……都不太乐观。”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他们说,实验高中历史上,就没有过团委副书记同时担任重要社团负责人的先例!先不说能力够不够,精力能不能兼顾?单就身份而言,副书记是代表学校管理、协调社团的,自己再下去当一个社团的‘头儿’,这位置本身就有点微妙。万一两边工作撞车了,他一个小小的高中生,夹在中间,怎么处理?怎么平衡?还有最根本的——学生的天职是学习,两头这么重的担子压下来,学业怎么办?这些都是校领导必然会考虑、也必然会顾虑重重的问题。”她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所以……阻力很大,难度不小。”
张翠红静静地听着,眉头也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办公室里的阳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凝重,移动得缓慢了些。片刻的沉默后,张翠红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甚至带着一点破局的锋芒。
“霄雨,”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我刚调来实验高中不久,情况不如你熟悉。但在我之前的学校,是有过类似先例的——副书记兼任重要社团负责人,而且效果还不错。”她看着杨霄雨惊讶的眼神,继续分析道,“关键点在于,如何定位副书记这个角色与社团工作的关系。”
她条理分明地剖析:“据我了解,我们学校团委副书记的主要职责,是负责每周升旗仪式的设备保障,以及作为学校与各个社团之间沟通联络的桥梁,对吧?”她得到杨霄雨的点头确认后,加重了语气,“那么,如果副书记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社团的负责人,他对社团运作的痛点、需求、困难,是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作为桥梁去沟通协调时,是不是更能精准发力、事半功倍?这难道不是将‘沟通’职能发挥到了极致吗?”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极具说服力的逻辑,“而且,我听说学校今年特别强调要加强团委与社团之间的紧密联系?我还听说,夏语当初竞选副书记时,还特意深入各个社团去学习体验?这不正是学校倡导的方向吗?让一个懂社团、在社团一线的人来担任副书记,负责沟通协调,这本身就是最完美的实践!”
杨霄雨的眼睛随着张翠红的分析,一点点亮了起来!仿佛一层厚厚的迷雾被瞬间拨开,露出了清晰的路径!她激动地几乎要站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她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如果从这个角度去跟校领导汇报——强调夏语兼任社长,非但不是负担,反而是强化团委与社团联系、优化沟通效率的最佳人选!是积极响应学校加强社团管理号召的模范体现!这……这完全有可能说服他们啊!太感谢您了翠红!您这思路,简直是拨云见日!”她看向张翠红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敬佩。
张翠红笑着摆摆手,笑容坦荡:“别谢我。我跟夏语这小家伙怎么说也算旧识,帮他分析分析,出出主意,也是应该的。你可别觉得我这是在假公济私、以权谋私就好。”她的语气带着调侃。
“怎么会!”杨霄雨连忙摇头,语气真诚无比,“您这是金玉良言,是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夏语能有今天这份沉稳和能力,我看呐,很大一部分就是当初在您手下打下的好底子!是托了您的福!”
“不,”张翠红轻轻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梧桐树冠,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其实,这小家伙身上,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经历和韧性。以前的他,就总能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给我带来惊喜。”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笃信,“如今再次遇到,我有种预感,他依旧不会让我们失望。”她收回目光,看向杨霄雨,笑容里带着期许和放手,“我们这些做老师的,能做的,就是尽力帮他搭好舞台,扫清一些不必要的障碍。至于这台戏,他最终能唱得多精彩……”她顿了顿,语气温柔而坚定,“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我们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杨霄雨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秋日的阳光移动得更快了,办公室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通透,几乎有些晃眼。两人又就一些细节交换了意见,杨霄雨才带着满心的希望和清晰的思路,脚步轻快地告辞离去。那扇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声音。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张翠红没有立刻回到办公桌前。她起身,缓步走到明亮的落地窗前。窗外,实验高中的校园尽收眼底。操场上,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如同跃动的音符;教学楼里,隐约传来朗朗书声。高大的梧桐树在秋风中摇曳,金黄的叶片簌簌落下,铺满小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某个正在教室里奋笔疾书、或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亦或正在为乐队和社团奔波的少年身影上。阳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也映亮了她眼底那份深沉的、无声的托付和期许。
许久,一声极轻的、带着无限感慨的低语,才从她唇边溢出,消散在温暖而明亮的秋日空气里:
“小家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冰凉的玻璃,
“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