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祖籍广东的老华侨,每次来都要点一份单人预制菜,说这味道跟他爷爷当年从家乡带来的腌菜坛子一个样。
向政府推销一人餐的过程堪称曲折。州政府办公楼的采购主管是个素食主义者,第一次试吃就把麻辣锅底泼在了文件上。
约瑟夫没气馁,第二天带着菌汤锅底和营养师证书再来,指着证书上的\"中国营养合成标准\"说:\"这比你们州长的减肥计划科学。\"
后来州议会开长会,每个议员的座位旁都多了个保温箱,里面装着配好的单人餐,据说有位议员靠这餐食在辩论时多坚持了三个小时。
企业订单的突破口倒是意外。波音公司在查尔斯顿的工厂总抱怨员工午餐时间太长,约瑟夫带着自动取餐柜上门演示:刷工牌取餐,微波三分钟就能吃,吃完的餐盒塞进回收口还能积分换优惠券。
试运营第一天,工厂的午休时间缩短了十七分钟,厂长握着约瑟夫的手说:\"你们这不是卖火锅,是给生产线装润滑剂。\"
自由职业者们的追捧则带着点传奇色彩。在哥伦比亚的创业园区,有个写代码的年轻人发现用麻辣锅底的蒸汽能让咖啡更香浓,这个发现被做成短视频发到网上,让\"火锅咖啡\"成了网红。
越来越多的设计师、作家带着电脑来加盟店,点一份单人餐能坐一下午,有人说这里的wiFi比家里的还快,其实是火锅的香气让人舍不得离开。
当史国栋在卫星地图上看到南卡罗来纳州的60个红点连成一片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林薇的声音带着电流声传来:\"柏林的老店刚换完排烟系统,有个德国老太太哭着说再也不用在家洗满是油烟的窗帘了。\"
史国栋望着窗外掠过的晚霞,晚霞把天空染成了红汤锅底的颜色。\"东南亚那边呢?\"他问。
林薇在那头轻笑:\"缅甸的仰光刚租下铺面,房东说要以咖喱配方入股,我正跟他商量能不能换成缅甸玉。\"
挂了电话,约瑟夫捧着最新的报表进来,手指在\"移动火锅车营收\"那栏敲了敲:\"比直营店还多三成,就是轮胎磨损得太快。\"
史国栋接过报表,突然想起刚来时那个工装裤老头说的话——南方人最认实在东西。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南卡罗来纳州的轮廓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块刚从汤里捞出来的羊蝎子,骨缝里全是滋味。
夜色渐深时,查尔斯顿港的海风又起,带着火锅的麻辣香钻进了百年老教堂的尖顶。
有个流浪汉在先锋直营店门口捡了半盒没吃完的鱼丸,烫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丢,他不会知道,这口来自东方的味道,正顺着南卡罗来纳的公路、铁路、海岸线,钻进这个小州的每一条毛细血管里。
史国栋捏着发烫的手机走到窗边,查尔斯顿港的落日正把海水染成金红。
听筒里传来林薇带着电流的声音,背景里隐约有瓷器碰撞的脆响——后来才知道那是柏林老店新换的骨瓷碗,德国工匠特意在碗沿捏出了川渝纹样的锯齿边。
“慕尼黑店的排烟系统昨天刚通过验收。”林薇的声音突然拔高,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德语对话,“刚才差点跟消防督查吵起来,他们说中式抽油烟机的风压不符合欧盟标准。我让工程师拆了面板给他们看,里面的滤网是航空级材料,连保时捷工厂都在用——现在他们正蹲在厨房拍视频呢。”
史国栋笑出声时,听见那边传来玻璃杯轻碰的声音。
林薇说这是维也纳店的新花样,把酸梅汤装进了当地产的水晶杯,原本是为了讨好挑剔的贵族顾客,没想到最受欢迎的是附近音乐学院的学生。
“有个小提琴手说,喝酸梅汤的酸甜劲能帮他找准升sol的音准,现在每天傍晚都来,点一杯能坐两小时。”她顿了顿,语气沉下来,“不过巴黎店出了点岔子,上礼拜有个米其林评委来暗访,嫌我们的毛肚切得太厚,说不符合‘精致餐饮’的标准。”
“让厨师长给他表演蒙眼切毛肚。”史国栋想起哥伦比亚直营店那个能把土豆切成发丝的四川师傅,“就用他们法国人测牛排熟度的测温仪,切出来的厚度误差不能超过半毫米。”
听筒里传来纸笔摩擦声,林薇大概在记事本上画了个重点。“马德里店的整顿快收尾了,就是当地加盟商非要在火锅里加伊比利亚火腿,说这是‘中西合璧’。
我让他先做了批试吃装,结果昨天有个斗牛士吃嗨了,当场把红布扔进红汤锅,现在整条街都在传‘中国人用火腿涮出了斗牛士的血性’。”
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罗马店的神父昨天来祷告,说要保佑我们的牛油锅底别在夏天化得太快——他偷偷跟我说,每周三都带着修女们来吃菌汤锅。”
史国栋正想问佛罗伦萨的进度,手机突然切换成另一路信号,背景里的教堂钟声变成了突突的摩托引擎。林薇说这是东南亚线的卫星电话,李秘书长刚从缅甸仰光发回的消息。
“他们在仰光的唐人街转了三天,最后看中了一栋殖民时期的老别墅。”林薇的声音隔着两层电波显得有些飘忽,“院子里有棵百年芒果树,李秘书长说正好能在树荫下支露天火锅桌。
就是房东老太太不乐意,说火锅烟会熏坏她的兰花——后来李秘书长让人从云南空运了二十盆墨兰,老太太现在天天守在工地看工人刷油漆。”
最棘手的是当地的电力系统。仰光的电压不稳,自动煮菜机器人动不动就罢工,有次试机时突然断电,滚烫的红油泼在地板上,把刚铺好的柚木地板烫出个焦黑的印子。
李秘书长急中生智,让人从附近的柴油发电机厂租了三台备用机组,用红布包着摆在墙角,当地雇工以为是供奉的神像,每天开工前都要往机组上撒把米。
“前天去考察食材市场,差点跟卖鱼的起冲突。”林薇的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缅甸人卖鱼都是论条称,李秘书长非要按中国的做法去鳞去内脏,卖鱼的觉得是在糟践东西,举着砍刀追了半条街。
后来还是旁边卖茶叶蛋的华侨调解,说‘中国人吃鱼要见骨不见鳞,就像我们拜佛要心诚不要形式’,才把这事了了。”
史国栋想象着李秘书长抱着公文包在鱼市场狂奔的样子,指尖在窗台上敲出节奏。
“让他们跟当地的华人商会联系,找个懂行的鱼贩合作。”他顿了顿,“对了,缅甸人信佛,后厨的刀具要避开正对着佛像的位置,这点千万记着。”
“李秘书长早就想到了。”林薇轻笑,“他让人在刀具架上贴了张观音像,说‘都是救苦救难的,能处’。
昨天还发了张照片,当地的僧人路过工地,盯着我们运进去的铜锅看了半天,说这锅的弧度跟他们化缘的钵盂很像,非要用袈裟换一口——李秘书长没敢换,怕犯忌讳。”
手机快没电时,林薇突然说:“维也纳的学生刚才用酸梅汤杯敲出了《茉莉花》的调子,马德里的斗牛士送了幅他亲笔签名的红布,仰光的老太太让她儿子来应聘厨师助理,说要学怎么用火锅汤浇兰花。”
电流声突然变大,她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碎金,“史总,你说这些散在各处的火锅香,会不会像条看不见的线,把这些地方串起来?”
“当然会。告诉他们,”他对着听筒轻声说,“让火锅汤多熬会儿,越煮越有味道。”
手机彻底暗下去时,查尔斯顿港的风带着海腥味涌进来,混着远处加盟店飘来的牛油香,在房间里酿出一种奇怪的醇厚。
史国栋摸出钢笔,在南卡罗来纳州的地图边缘写了行字:柏林的骨瓷碗,仰光的芒果树,原来都能在锅里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