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腊肉和笋干都煮了。\"他对厨师们说,\"做腌笃鲜,免费供应。\"
第一锅汤熬好时,巷口的积雪已经没过膝盖。穿军装的巡逻警察成了第一个客人,捧着搪瓷碗站在炉边喝得冒汗:\"这汤让我想起在莫斯塔尔驻守时,波斯尼亚战友偷偷给我的炖豆子。\"
消息传开后,流浪者、老兵、放学的孩子排起长队。有个戴头巾的老太太每天来打汤,说要带给瘫痪在床的丈夫——他们曾在围城期间分食过一块冻硬的面包。李秘书长索性在门口搭起帐篷,架起三口大锅,分别煮着腌笃鲜、胡辣汤和羊肉泡馍。
某个雪夜,李秘书长发现帐篷角落多了堆木柴,旁边压着张纸条:\"来自克罗地亚的感谢\"。他抬头看见对面屋顶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往这边挥手——那是之前喷涂标语的青年之一。
开春时,酒楼推出的\"记忆菜单\"引发轰动。头盘是\"围城春蔬\":用当年人们吃过的野蒜、荨麻搭配山东的香椿苗,淋上四川的红油;主菜\"和解鱼羊鲜\"最讲究——内蒙古羊肉和太湖白鱼同锅,汤底用波黑酸樱桃和绍兴黄酒共同熬制。
穆罕默德教授带着学生来考察时,正赶上各族裔食客在拼桌。塞尔维亚族的年轻人教波斯尼亚大叔用筷子,克罗地亚的姑娘帮中国厨师翻译野蒜的本地叫法。\"味觉的记忆比语言更长久。\"教授在笔记本上写道,\"当不同的记忆在同一口锅里沸腾,和解就有了温度。\"
李秘书长在整理客人留言时,发现一张特殊的便签。用三种文字写着同样的话:\"谢谢你们让我们知道,伤口可以用味道缝合。\"便签末尾画着个简易的火锅,锅底是波黑的地图轮廓。
那天傍晚,史国栋站黑山在一个拱形桥边给李秘书长打电话。远处的狙击手巷飘来熟悉的香味,混杂着咖啡香和某种新的气息。\"听说你们的鱼羊鲜成了网红菜?\"史国栋的声音带着笑意。
李秘书长望着酒楼门口新挂的灯笼——那是本地工匠用炮弹壳的金属丝编的,红绸面上绣着中、塞、波三种文字的\"家\"。\"不止呢,\"他笑着说,\"昨天有对新人来订婚宴,说要在每个餐桌摆上和解蘸料。\"
风从拉丁桥吹过,带着多瑙河的水汽和火锅的香气。李秘书长想起刚来时看到的弹孔墙,如今那里爬满了波斯尼亚的常春藤。他知道,红汤里翻滚的不只是食材,还有这片土地正在重新生长的年轮。就像那锅永远沸腾的鱼羊鲜,总要在不同的滋味碰撞里,熬出属于这里的独特故事。
初夏的萨拉热窝迎来了旅游旺季,狙击手巷的石板路上多了不少扛着相机的游客。李秘书长在酒楼二楼辟出\"菜系走廊\",墙上挂满中国各地的饮食老照片:成都巷子口的担担面摊冒着热气,广州早茶铺的虾饺在竹屉里列队,西安羊肉泡馍的掰馍师傅正眯眼端详馍粒大小。
\"这张照片是1982年的重庆。\"李秘书长指着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照片里穿的确良衬衫的师傅正用长筷子搅动大铁锅,\"当时的火锅还没有鸳鸯锅,大家都在一口红汤里涮菜。\"听讲解的波斯尼亚青年突然举手:\"就像我们现在,不管是塞尔维亚人还是克罗地亚人,都在您的鱼羊鲜锅里捞肉?\"
这话让周围人都笑了。笑声未落,门口突然响起争执——两个中年男人正为谁该先领号吵架,一个说自己是从莫斯塔尔特意赶来的塞尔维亚族,一个拍着胸脯说自己是萨拉热窝本地的波斯尼亚人。李秘书长刚要上前,穿军装的哈桑突然站起来:\"都别吵,我这个打过仗的来评理。\"
老兵指着墙上的菜单:\"你们看这道'东西南北烧',东边的哈尔滨红肠、西边的喀什烤包子、南边的潮汕鱼丸、北边的张家口莜面,不都在一个盘子里?\"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丸,\"我和当年的敌人都能在一口锅里吃饭,你们差啥?\"两个男人愣了愣,突然都笑了,转身一起去取号。
这天下午,酒楼来了位特殊客人——波黑文化部的官员。他带来个烫金的证书,说要授予酒楼\"文化融合特殊贡献奖\"。李秘书长却指着窗外:\"真正该获奖的是那些人。\"官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塞尔维亚族主妇德拉加正教中国厨师做奶酪馅饼,而波斯尼亚的年轻人正帮服务员挂新做的灯笼,灯笼上画着火锅和 cevapi(波斯尼亚烤肉串)。
入夏后的第一个周末,酒楼推出\"菜系擂台\"活动。第一天比的是面食:山西刀削面对阵塞尔维亚的 ka?aak(玉米糊面食),结果厨师们干脆把两种面煮在一起,浇上山西陈醋和塞尔维亚酸奶油;第二天比汤品,广东老火靓汤对决波斯尼亚的蔬菜汤,最后成了用陶罐同炖的\"双味汤\"。
最热闹的是甜品对决。四川的红糖糍粑刚摆上桌,克罗地亚的 fritule(油炸小甜球)就被端了过来。正当大家争论哪个更好吃时,一个小女孩突然把糍粑蘸进 fritule 的蜂蜜里:\"这样吃,两种甜味都有啦!\"李秘书长看着这一幕,突然对身边的史国栋说:\"您看,孩子比我们懂怎么融合。\"
七月的一个傍晚,暴雨突至。酒楼的屋檐下挤满避雨的人,有本地居民,也有外国游客。李秘书长让厨房煮了大锅的红糖姜茶,端出来时发现大家已经自发围成圈——穿冲锋衣的背包客正听老兵哈桑讲围城时的故事,戴头巾的大妈在教法国姑娘怎么用筷子夹花生,而两个分别来自塞尔维亚和阿尔巴尼亚的少年,正凑在一起研究菜单上的\"鱼羊鲜\"三个字怎么念。
雨停时,天边挂起彩虹。有人突然提议:\"不如我们一起吃顿火锅吧?\"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响应,大家你凑点钱,我带点家里的食材,很快就凑出一桌丰盛的火锅宴。当鱼羊鲜的汤底沸腾时,不知谁起头唱起了歌,塞尔维亚语、波斯尼亚语、中文、英语混在一起,却意外地和谐。
李秘书长站在柜台后看着这幕,突然想起刚来时的忐忑。那时他总担心,这些带着战争记忆的味蕾,会不会拒绝来自遥远东方的味道。可现在他明白了,味道从不怕遥远,怕的是没有愿意接纳的心。
窗外的彩虹渐渐淡去,巷子里的灯笼亮了起来。炮弹壳做的火锅桌上,红汤正翻滚着,映着各族裔食客的笑脸。李秘书长知道,这锅鱼羊鲜里煮着的,不只是食材,还有这片土地慢慢愈合的伤口,和人们对明天的期待。就像这雨后的萨拉热窝,虽然带着历史的痕迹,却正透着越来越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