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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信息与权力(1 / 2)

十分钟。

在时间的度量衡中,这是一个颇为尴尬的单位。

它足以将一份澄清汤从冷却状态,经由蛋白筏的吸附与澄清,缓慢加热至即将沸腾的临界点,析出其琥珀色的纯粹;

也足以让一个人沿着罗马的康多提大道,从西班牙广场的台阶脚下,

以一种不至于惊扰行人的步速,走到其尽头的法尔内塞宫广场,让沿途的每一块圣伯多禄方石都被鞋底均匀地触碰过一次。

当然,它也恰好能完成对一套包含了摊、涂、磕、撒、卷等标准化工业流程的碳水化合物与蛋白质复合体,

进行一次终末阶段的质量验收——假如我有幸身处天津的话。

好吧,其实做不了什么事情。

看得出,我们的克兰普先生和沃尔普先生都对这一时间限制感到极为吃力

——我又没有给出诸如可以要求见律师、顾问之类的可选项。

在这十分钟里,蓝厅的空气仿佛凝结固化,将两人的形态分毫不差地封存其中。

整体上一动不动,细节上各有千秋。

乔瓦尼·沃尔普的身体,像是试图在不稳定地面上寻找平衡。

他会不时地调整身体的坐姿,将重心从左侧挪到右侧,或是将脊背更深地嵌入沙发柔软的织物中。

每一次调整后,他都会维持住那个姿势,持续一分钟,甚至更久,直到下一次调整。

康拉德·克兰普则表现出另一种姿态。他偶尔会动动手指,搓捻、敲击,或是手腕极其轻微地转动半圈。

这些都是信号,是一些习惯了被立刻解读并执行的指令。

他一定很期待一位助手能应声上前,递上一杯水,或是一份文件,来回馈他的行动。

但很可惜,这里以我为主,没有管家,没有下属,没有或支持或反对的民众。

他的信号,只能消散在空无一物之中。

“十分钟到了。二位。”

我的声音击溃了这片寂静。

我从马甲口袋中取出一枚怀表,托在掌心,将它的表盘展示给两人看。

表盘在穹顶吊灯的映照下,反射出一圈柔和而温暖的光晕。

克兰普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他的眼神掠过怀表,没有停留,似乎对其形态和信息都不感兴趣。

沃尔普则多看了两眼。

他的目光在怀表的铂金色外壳、宝玑式指针和表盘上细密的玑镂纹路上来回移动,眼神中有着困惑。

“沃尔普阁下,有疑问,请尽管提出。”

我察觉到了他视线中的内容。

“不,不算疑问,西拉斯先生,”

他的措辞极为谨慎,“我只是有些好奇您手中的这样东西。”

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怀表。

它并非现代工业流水线上的产物。

外壳由实心铂金打造,边缘镌刻着细密的花纹。

表盘是纯白的大明火珐琅,十二点钟位置镶嵌着一枚产自克什米尔的矢车菊蓝宝石,六点钟位置则是一枚产自缅甸抹谷的鸽血红宝石。

两枚宝石的切割工艺与色泽,都已臻于古典艺术的完美。

打开后盖,可以看到其内部机芯的夹板上,用花体字刻着一行铭文。

“这个?”

“是的。

我对您做过全面的调查,但没有任何记录显示,您在公开场合中使用过它,也没有对应的购买或收藏记录。”

沃尔普说。

“你调查得真够仔细的。”

克兰普在这时开了口,他看上去要比之前放松一些,似乎十分钟的强制静默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状况,

“你是罗斯联邦对外情报局(SVR)的成员?”

“不,但他曾经服务于一名罗斯国富豪,由其资助,负责在这边建立资产网络。”

我耐心地作了回答,

“他是个俄国人,曾经服务于格鲁乌(GRU),那个组织的人做事总有他们的风格——对于信念有着超乎寻常地坚守,即使那信念本身虚无而错乱。”

我说出了更具体的情报。

克兰普看上去有些惊讶。

“我完全没想到。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根本不会让这个家伙在友国如此活跃!

他完全可能是个间谍!”

他随即皱起眉,脸上同样浮现出困惑,

“不对,乔瓦尼是个意大利名字。”

“他原名伊万·利西岑(Ivan Lisitsyn)。

伊万(Ivan)和乔瓦尼(Giovanni)同源,而沃尔普(Volpe)则和去除父称后的(Lisitsyn)语义相同,均为‘狐狸’,”

我平静地揭晓谜底,

“在十年前,为了更好地融入他所要涉及的环境,他更换了现在的名字。”

克兰普露出恍然的表情,眉头却拧得更紧,一种被愚弄的怒火开始在他的眼底燃烧。

“为什么我不知道!”

“您的情报机构由于一些原因,可能不够敏锐。”

我回答,

“斯特列尼科夫俱乐部,巴扎尔农庄,分别为沃尔普先生建立的组合和驻地,其名称几乎是明示。

没有任何一位头脑清醒的调查者会忽略掉如此明显的、指向其文化源头的细节。

资金来源方面,则同样透明得近乎挑衅。”

出于涵养,我没有刻意说明他情报机构的问题,只一笔带过。

但克兰普显然已听出了我的意思。

沃尔普自己给出了回答:

“在失去国内资助后,我为马尔文先生做事。”

“马尔文集团?”

克兰普的声调陡然拔高。

“是的。拉塞尔·马尔文先生为我疏通好了所有关系。”

克兰普略微迟疑了少顷,似乎在回忆某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随即,积压的愤怒终于爆发。

他猛地抬手,一拳砸在身前的咖啡桌上。

“调查局那帮混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矮桌微微震颤了一下,似乎在因使用寿命的缩短而哀嚎。

如果我没有预先让工匠用内嵌的钢骨结构,对所有安置好的古董家具进行修复与加固。

此刻值得担心的,恐怕就不只是它的损耗问题了。

“总统阁下,”

我的话语如同一股冷流,注入他燃烧的怒火之中,

“愤怒是一种表象,它指向一个未能被满足的期望。

您所愤怒的,并非背叛本身,而是您未能预见背叛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