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幸运时刻(1 / 2)

这一点随后得到了印证。

一种奇异的宁静开始在他体内扩散。

它不像疲倦,因为意识的每一寸都无比清晰;

它亦非安眠,因为感官的触角正以前所未有的敏锐度向外探索。

最初的征兆,是脸颊上浮现的一抹温热。

仿佛有人隔着遥远的距离,用一道的聚光灯温柔地照射着他和他周遭的一切,却不带来丝毫灼痛。

这股暖流随后开始了一场缓慢的巡游,沿着颈动脉向下,渗入四肢的末梢。

他的身体像一块被置于室温下的冻土,正由内而外地、逐层逐寸地消融着冰封。

奇特的是,体表没有沁出任何一滴汗珠。

这热量是内生的、纯粹的,与外界的温度无涉,彷佛是他自身正被某种未知的催化剂点燃,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燃烧。

这个过程持续了近二十分钟。

期间,什么都没发生,又或者,一切都在发生。

他抬起眼,看向室内的同伴。

莉娜的身影不知在哪里,像是一行诗句中被刻意省略的标点。

汉斯依然在进食,将那锅成分可疑的糊状物送入口中。

但此刻,那咀嚼声在克劳斯的听觉中发生了奇妙的剥离——声音本身脱离了动作,变成了一种独立存在的、悬空的规律振动,在空气中划出清晰可辨的轨迹。

阿比盖尔就安详地坐在他身边。

她垂下的几缕发梢,正轻轻擦过他的手臂。

触感异常鲜明,每一根发丝的微小移动,都在他皮肤上引发了一次持续震颤。

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调整坐姿,进行规避。

“怎么了?”

阿比盖尔转过头,柔声问道。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短暂连接,凝滞了片刻。

随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各自望向旁边空无一物的墙壁壁。

“你……你离得太近了。”

话语不受控制地从他唇间滑出。

他立刻意识到这句话里的冒犯,慌忙补充道,“不,我不是嫌弃你。你很美。”

这句赞美一旦出口,便彷佛打开了某个闸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描摹她的轮廓。

她的睫毛在室内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投下了一片极细微的阴影;

她的唇上薄薄的唇膏,呈现出一种干燥玫瑰花瓣般的色泽,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温暖的、类似于日晒后棉布的气息,正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她手臂上那块作为标识的红布上——质地普通,但上面粗糙印制的、镣铐与白头鹰的图案,却在此刻显得异常醒目。

鹰隼的眼瞳深处,彷佛凝结着一点墨黑色的、冰冷的光。

他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词句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争先恐后地从他嘴中涌出,在空气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听起来,它们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更像是一段被预先录制好的独白,正在此刻被动地播放出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

我的意思不是……我想让你明白,但又不知道怎么让你明白。

这太可悲了,不是吗?

我甚至无法准确地表达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阿比盖尔没有说话。

在他的视线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困惑,也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深邃的、近乎悲悯的理解。

她缓缓伸出手,用指尖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

触感温凉而细腻,仿佛无声地落在滚烫上的一片雪花,瞬间便融化,化为梦幻的水珠与雾气。

“你爱我?”

她问,声音轻缓,近似叹息。

“不。”

未经思考,这个字突然蹦出。

他看到阿比盖尔的眼中,温润的光泽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像一颗被蒙上尘埃的宝石。

下一刻,一股没来由的暴躁感猛地攫住了他。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彷佛有两颗微型的心脏被植入了颅骨之内,正与胸腔中的那一颗进行着狂乱的、不同步的搏动。

被绷带紧紧包裹的伤口深处,传来一种几欲崩裂的错觉,肌肉、血管、神经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曲、扭动、撕扯,却没有一丝血液渗出。

当然,这不是失控,他告诫自己。这只是一种正常的反应。

也许,这都是阿比盖尔的错。

至于错误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从他的脸颊皮肤,一路渗透到骨骼。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到她指节上细微的褶皱,以及指缝间因轻微并拢而形成的、狭长的阴影。

“不,”

他再次开口,吐字因快速而有些含混,听在耳中却无比清晰,

“我爱你。”

他看到她的瞳孔中,先露出迷茫与期待,紧接着,一种纯粹的、热烈的喜悦,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瞬间照亮了她整个眼眸。

他向前倾身,她也迎了上来。

最初的接触,是一种笨拙的、试探性的碰撞。

嘴唇的湿润感,牙齿意外的、轻微的磕碰,舌尖犹豫不决的、短暂的触碰。

有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懊恼,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阿比盖尔完全接纳了他的一切。

她的回应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是一种温柔的、无声的鼓励,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推开了他心中最后一扇虚掩着的门。

毫无保留,义无反顾。

他不再试探,而是彻底的、不留退路地沉溺其中。

他能感觉到她每一次心跳的搏动,透过紧贴的胸膛,传递到他的身体里。

时间的流逝感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周遭的一切都已褪色、破灭、被遗忘,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体温、以及彼此间界限不清、不分你我,正融化着的灵魂。

当他们的唇分开时,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带来一丝清冽的甜意。

两人之间拉开了些许距离,但在感觉中,彼此的轮廓却依然紧密地交叠在一起。

这种连接感是如此真切,以至于任何物理上的疏远和缺损,都显得那么遥远和荒谬。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我也一样。”阿比盖尔的回答紧随其后。

这两句话,仿佛并非出自他们任何一人的口中,更像是从某个遥远的、散发永恒热量与温度的异星传来的回响。

它们不属于克劳斯,也不属于阿比盖尔,而属于某个更本源的存在——属于爱,属于生命本身,也许,也属于银啡呔。

“克劳斯!”

汉斯的声音猛地撕裂这片湖面般静谧的氛围。

克劳斯和阿比盖尔迅速分开,快到有些狼狈。

两人都在努力地恢复镇定,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但收效甚微。

克劳斯能看到阿比盖尔脸颊上那抹尚未褪尽的、如同晚霞般的绯红色泽,并不受控制地将其与自己此刻同样滚烫的脸颊联系起来。

他感到一阵紧张与窘迫的眩晕。

“你们应该注意一下场合。”

汉斯说。他的口中忽然又传来那种节奏怪异的咀嚼声。

他似乎为此困惑了一两秒,但并没有深究。

“当然,我个人不介意观看。

不过,你们也别介意我……”

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将一只手举到与视线平行的位置,手掌半握成拳,拇指伸直,然后用拇指对着自己的掌心。

克劳斯从地上站起身,动作流畅。

他站得很稳。

这说明他再次掌控了自己的身体,重新回归了自我。

唯一的不和谐,在于周围景物的轻微摇晃,但很显然,他没有收到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