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几乎微不可闻的引擎启动声,车辆平稳地向前驶去,其余的车辆则在稍后依次跟上,组成一个紧凑的护卫队形。
也就在这个时候,总统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在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面部肌肉的松弛与重组。
那种为了维持公众形象而紧绷的、和善的面具,如同融化的蜡一般滑落。
他的下颌向前突出,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一直延伸到脸颊两侧,形成两道深刻的法令纹。
眉骨下压,让眼窝陷入更深的阴影中。
眼睛里,酝酿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愤怒。
“西拉斯,我需要你的解释。”
质问如期而至。
一旦环境从公开转向绝对的私人,伪装便再无必要。
“您指的是哪一方面,总统先生?”
我故作茫然地回应,
“据我所知,我们的合作亲密无间,友谊坚不可摧,不存在任何需要解释的误会,不是吗?”
“就在几个小时前,”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像冰块般冷硬,
“你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挂断了我的电话。
这是一种冒犯。
因此,我来到了这里。但我现在,在这里,依然感受到了冒犯。”
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极为夸张,眉毛高高挑起,眼睛也随之睁大,仿佛要将内心的怒火通过瞳孔直接喷射出来。
这是一种极具戏剧性的、可以被摄像机清晰捕捉并放大为头条新闻的愤怒。
“您在这里,感受到冒犯?”
“是的,严重的冒犯。”
“具体是哪一方面?”
“这需要我明说吗?”
他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双臂夸张地张开,
“西拉斯,你看看这里!我,这个国家的总统,乘坐空军一号来到你的地盘。
结果呢?没有仪仗队,没有红地毯,甚至连一条像样的横幅都没有!
只有几辆……几辆改装过的破车和一群司机。
这很不好,西拉斯,这非常不好。”
“抱歉,我并不知道您在意这类形式上的细节。”
“我当然不在意!”
他立刻反驳,声音抬高了八度,
“但我认为你应该在意!
这不是一个总统应该关心的事情,但这是一个总统理应得到的事情!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明白。”
“还有伊莎贝拉!她为什么没有在这里?
她在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吗?”
“不,完全没有。”
“那她就应该在这里!她是伊米塔多的首席英雄,是公司的代表人物之一。
而我,是这个国家的代表。我们之间的会面,应该由对等的人物来参与。
但现在你却带来了一个……一个医疗顾问。她——”
我透过内部后视镜,恰好捕捉到了汉娜的表情。
她的嘴角极力地向下绷紧,眼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睛里漾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
看来,她也深切地领会到了总统阁下发言的内在逻辑。
“我当然不是在说这位女士有什么问题,”
克兰普立刻补充道,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她很好,非常好。
她的美丽,哪怕是在好莱坞,也应该得到最热烈的赞美。
但她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
“您说的对。”
“那你的解释呢?”
“有更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能比我——这个国家的总统——的事情更重要?
哪怕我只是想找你讨论一下晚餐的菜单,或者打领带的方法。”
“那听上去更像是您的个人琐事,总统先生。”
“但这会占用我的时间,”
他立刻反驳,逻辑转换得天衣无缝,
“而我的时间,属于这个国家的全体国民。我的个人琐事花费的时间越多,我留给国民的时间就会越少。
所以,我的个人琐事,就是国家大事。”
“按照这个逻辑,那您应该尽量减少在这些琐事上花费的时间,这样才能将更多宝贵的时间,真正地留给国民。”
“那当然不可能!”
他断然否定,“西拉斯,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我明白,”
我平静地回应,
“友利坚的国民,需要一位名为‘康拉德·克兰普’的领袖,而不是一位面目模糊的‘总统’。
偶像的个人时间,是塑造其魅力、巩固其形象的必要投资;而总统的国民时间,才是履行其职务的成本。
前者是资产,后者是负债。”
“完全正确!”
他满意地点点头,似乎为我的“上道”感到欣慰,
“我不相信,你能看明白这么复杂的事情,却连一点最基本的社交礼仪都看不明白。”
“是的,但我重申,有更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
“关于一周前发生的那起劫机案,以及由此引发的舆论危机,国会山反对派的借题发挥,还有……”
我顿了顿,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筹码抛出,
“……您即将面临的连任选举。”
“那些都不重要——等等,你说我的选举?”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捕获。
“是的,您的选举。
中期选举的失利,已经让您在参众两院失去了一些关键的席位,虽然并不致命。
而现在,因为这起劫机案的讨论,您的支持率正在面临一次严重的舆论冲击。
伊米塔多公司,有办法帮您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有详细的、完整的、确保您高枕无忧的方案。”
“那些该死的、不知感恩的议员,”
他立刻开始抱怨起来,但很快又回到了正题,
“你说的舆论问题,具体是什么?你们的方案又是什么?”
“等到公司总部后,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我会向您进行最详尽的汇报。”
“好吧。”
他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但依旧心有不甘,
“不过,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最重要的客户的?
西拉斯,记住,就算你的产品再过硬,也要学会尊重。
在很多时候,尊重,比产品本身更重要。”
“您说的对。”
“还有多久才能到?”
上车已有一段时间。
车窗外的景色,在巴洛克式建筑群的统一风格下,变幻了数个不同的主题花园与广场,但车速依然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从机场到总部核心区的行政大楼,需要大约十五分钟的车程。”
总统没有再说话,车厢内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半分钟后,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分量:
“西拉斯,你向来非常清楚,谁才是伊米塔多真正的股东。
你也知道,你和你的公司,究竟应该对友利坚合众国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这,也正是你的公司至今没有被拆分的原因。
我曾经非常、非常认真地考虑过那么做。”
“我完全明白,总统阁下,”
我回应道,声音平稳如初,
“所以,请稍安勿躁。付出这点微不足道的耐心,对您来说非常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