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沉默而高效的队伍穿过西翼,走出南门廊。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总统专车,代号“野兽”,正静静地等候在车道上。
它的车身由军用级别的装甲、钢、钛、陶瓷复合而成,车窗厚达五英寸,足以抵御穿甲弹的直射。
白宫外的宾夕法尼亚大道上,聚集着两拨泾渭分明的人群。
一边是挥舞着“弹劾克兰普”、“停止贸易争端”等标语的抗议者,他们的呼喊被隔音车窗削弱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另一边,则是克兰普的支持者,他们举着星条旗和印有他头像的旗帜,热情地高呼着他的名字。
克兰普朝支持者的方向挥了挥手。
车窗的偏振光薄膜技术,使得从外部几乎不可能看清车内的景象。
他的这个动作,有极大的概率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但假如,只是假如,有某个幸运儿在那一瞬间,通过某个绝佳的角度,恰好捕捉到了玻璃上反射出的光影变化,他将会注意到,他的总统正在向他热情地挥手告别。
也许,这个微不足道的瞬间,会让他高兴一整天。
又是一个直觉驱使的、绝对正确的举动。
一如既往。
果然,衰老并未对自己产生任何明显的作用。
克兰普在内心深处再次确认了这个想法。
他决定要更加坚定地遵循自己的直觉,以永远确立正确,保证正确,感受正确,直到成为理性的正确本身。
为了巩固这种感觉,他需要一个催化剂。
他需要一位真正聪明的、被公认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来给予他赞美和承认。
他需要一位在思想上睿智而成熟,外表上却又奇迹般地维持着年轻感的人,来认同他们是跨越了年龄鸿沟的、在智识与认知层面上的同伴。
一个合适的人选,恰好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西拉斯·布莱克伍德。
他的教育部长,友利坚最成功的商人之一,他最重要的盟友。
克兰普拿起电话,拨通了伊米塔多公司总部的最高权限专线。
电话响了五声,大约二十秒后,才被接起。
“总统先生,下午好。您有何贵干?”
一个温和的、带着奇特韵律的嗓音传出。
克兰普有时会对西拉斯的发音技巧感到好奇。
那是一种极度老派的、带有鲜明上层阶级烙印的英伦腔调,每个单词的元音都精准而华丽。
然而,在所有公开演讲和国会听证会上,西拉斯使用的却又是最标准、最富有煽动性的友式政客声线。
这种切换,与克兰普自己的技巧截然不同。
他也能在公开和私下里使用迥异的风格,但那更多源自于思维方式的简化与表演,是一种可以被训练的技能。
近年来,他甚至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在私人场合使用那套公开的、简化的谈话方式,情况出现了少量的失控。
当然,这是他直觉的反映——失控处在合理的、正确的范畴内。
而西拉斯的那一套,则根植于更深层的语言学识和文化储备,显然更能掌握和使用。
不过,他也只是好奇而已。
“我想和你讨论一些问题,西拉斯。”
克兰普开口,语气轻松,
“这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但非常重要。
你有空吗?”
他几乎可以肯定,西拉斯会给出那个他期待的、令他满意的得体回答。
和往常一样。
“恐怕不行。”
“那好……你说什么?不行?”
克兰普的声音里的轻松迅速蒸发。
他感到一阵恼火。
“是的,总统先生,不行。”
西拉斯的声音依旧温和,“我有更重要的、眼下必须完成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能比我这位总统——能比友利坚国民的事情更重要?”
“恐怕是的。”
西拉斯的语气里,竟罕见地带上一丝克制而悲悯的、近乎哀痛的感觉。
这让克兰普的恼火加剧了。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真的不满,但恼火是理所应当的。
他是总统,他的情绪,就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情绪,理应得到所有人的、最充分的重视。
西拉斯也一样。没有任何人是例外。
“什么事情?”
他追问道。
“抱歉,总统阁下,我暂时无法脱身。”
哀痛的语调戛然而止。
电话被突然挂断了。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克兰普微微一愣。
随即,那股被压抑的恼火,瞬间转化成了不可遏制的盛怒。
“芬奇!”
他对着前排的管家吼道。
芬奇立刻回过头:“您有什么吩咐,阁下?”
“取消下午的所有安排!
帮我准备‘空军一号’,我要立刻去洛杉鸭,去伊米塔多公司的总部!”
芬奇的脸上,职业性的微笑瞬间凝固,仿佛被冻上般失去血色。
他因错愕而停顿了一瞬,但出色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给出了回应:
“可是,阁下,距离您与麦克杜格尔议员的会面只剩下不到半小时。
后续还有全国能源协会和钢铁工人联合会的拜访。
我不建议您临时取消这些行程。”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不,阁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提供建议。
这可能会影响您与议员的私人关系,也极易被媒体利用,损害您的公众声誉。
也许,您可以先咨询一下您的幕僚长——”
“我很清楚事情的状况!”
克兰普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一个总统应该做什么。
照我说的去做!”
“是,阁下。”
芬奇低下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