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指向。
“那么,我们就从最直白的方面说起,离现在最近的,也是最容易想到的。”
我开始主导话题,
“关于此次AA412航班的劫持事件,以及后续发生在派洛斯福德庄园的所有事情。
流程方面,我想我在邮件内已经阐述得足够清晰。
或许有些部分使用了过多的修饰性词语,以及略微多余的修辞技巧,但不影响理解。
至于细节上,我确实留下了一些供人思索的谜题
——我想,对此你会抱有疑问,并且,心中很可能已经有了预设的答案。”
“对方内部有内应。它是谁?”
她问得直接。
“玛德琳·卡伯特。
她一直与我们保持着单线接触。
另外,帕特里夏·诺兰,算是半个——在我的干预发生前,他对此一直犹豫不决,直到最后一刻才下定决心。
不得不说,他的表现很不错。”
我说出了两个名字。
不难想象,任何知情者听到这个答案,都会感到些许困惑。
玛德琳·卡伯特的背叛,尚且处于逻辑推演的范畴之内。
作为核心圈唯一的女性,以及在商业、政治等多个层面上的少数派,她与其他成员之间,存在太多源于认知、自我定位以及核心诉求的结构性矛盾。
事实上,在本次事件发生前,亚伯兰·罗森伯格就已经出于直觉对她展开了背景调查,她的处境岌岌可危。
至于帕特里夏·诺兰,他的外在形象与性格特征,几乎与“叛变”这个词毫无关联。
其家族产业与马尔文家族的深度捆绑,使其长期被视作附庸。
按理说,他是整个团队中,最不可能出现问题的那个环节。
“他看上去不像。”
伊莎贝拉的声音包含着不解。
“他是个聪明人,至少绝不笨。
在他所属的那个圈层里,聪明和敏锐,永远是获得入场券的首要条件。
很多时候,轻视他人,比高估自己更为致命。”
“比如拉塞尔·马尔文?”
她的语气中,不满被暂时搁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不加掩饰的赞叹与惊讶,
“你是怎么做到的,西拉斯?
我完全无法想象,他会输得如此彻底。”
“很遗憾,他同时犯了这两种错误。
他的短视与贪婪,最终让他输掉了一切。”
我开始进行一次深度的、冷静的复盘,
“亚伯兰为他起了一个好头,一个极其理智的开局。
彼时,我并没有能力直接瓦解整个联盟,那份补充协议虽然赋予了我权力,但这种权力并非无限。
利兰·周的产业,同时具备高风险、大规模和广泛涉猎这三个特点,这使其成为我的首要诉求,也是那个联盟内部最大的风险资产
——它既拥有巨大的价值,令人垂涎,又因为其脆弱的结构而岌岌可危。
牺牲他,是当时局面下最合适的选择。”
“但我们的拉塞尔先生,显然没有领会到亚伯兰那番话的真意。
他误认为他人短视——无法看清状况,意气用事;
他误认为自己对整个联盟,对在场的每一个人,依然拥有有效的掌控力;
他误认为他可以代替所有人做出最终决定——这同时也是一种极端的、对自己能力的过度高看。”
我停顿了一下,组织着最精确的语言。
“他提出的那个选项,也就是牺牲帕特里夏·诺兰,表面听上去似乎更‘明智’,因为它保全了联盟主体的资产。
然而,这恰恰暴露了他对规则本质的无知。
帕特里夏的家族产业,对我近乎鸡肋。
规则,本质上只是谈判场景的一次迁移和复现。
如果一方提出的解决方案,无法让占尽优势的另一方感到满意,那么谈判本身便宣告失效,一切都会重头再来。
届时,局面极有可能从‘七选一’的牺牲小我,演变为对所有人的全面索取。
那意味着,在场的所有人,都将面临不可估量的损失,而不是由一位倒霉蛋代替偿还。”
“他那个看似精明的提议,非但在谈判进度上毫无价值,反而因为公然展示了矛盾、激发了自私,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而他本人对此甚至无知无觉。
这或许是他那类圈层的上位者,普遍存在的问题
——过度享用、并习惯于权力与财富带来的统治地位,以至于对新的环境、新的态势,丧失了最基本的敬畏心。”
“我明白。”
短暂的停顿。
在绝对的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我听到了她牙齿轻微磕碰的声音,像是为了抑制某个即将脱口而出的词语而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随后是长久的、几乎凝固的沉默。
“我可能……并不需要讲得如此详细。”
“是的。”
她的回答轻不可闻。
“下一条,”
我转换了话题,试图让气氛回到正轨,
“一些更长期的问题。让我想想——”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视线。
尽管没有任何光线作为媒介,但那份专注却如有实质。
随着我语调的变化,她的呼吸节奏与频率也随之改变,我甚至能听到肌肤因姿势的轻微调整而产生的声响,以及眼睑开合时那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湿润的微音。
她的情绪,就像一本书般,在黑暗中被我的感官逐行阅读。
从扉页开始,渐次翻开。
“关于你在耶鲁的任务的真实用意。
这涉及到一项非常远期的规划。”
我开始阐述,
“我必须让你远离权力争斗的核心旋涡。
这是一种必要的、具有象征意义的距离展示,所有人都会看到它的发生。
这会给予你行动上的绝对自由——未来,你的名字依然会和我紧密联系在一起,却无需永远存在于我的阴影之下。
你会被视作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一个凭借自身能力赢得一切的英雄,被人们所尊敬,被历史所爱戴,被文明所接受。”
我本已想好了“而无需与一些必要充斥着恶意与算计的手段联系在一起”这个后半句,但最终咽了回去。
这一部分并非必要,无需强调。
“就是这些吗?”
“当然。”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黑暗中,她身上的香气,混合着体温带来的暖意,忽然向我靠近。
地毯上的摩擦音顺滑而悦耳。
她走到了我的近侧,极近的位置。
手臂的皮肤,能感受到她移动时带起的、微弱而柔软的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