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雷蒂警长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问。
“我和贵公司战略部签署了深度的协议。
伊莱亚斯先生承诺,在我们几位高级官员退休后,会提供一份安全顾问的职位。
我,阿隆索,还有其他几位副局长,在未来,都会是贵公司的一名雇员。
另外,我的女儿杰西卡·莫雷蒂,也在贵公司任职——她曾因街头火并罪入狱,是贵公司的改造计划,让她重获新生。”
“原来如此。”
所有的困惑都得到了解答,合作中可能存在的潜在障碍也被逐一排除。
至此,叙旧已无必要。
“打开会议室的门吧,莫雷蒂先生。”
我走到门前,抬头瞥了一眼门楣正上方那个不起眼的摄像头。
“您要单独一人进去?
这恐怕不太稳妥。我可以安排人护送。”
“不必。”
莫雷蒂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
门楣上方,微型摄像头光滑的表面掠过一道红外光晕。
下一秒,沉重的门体伴随着液压机构运作的微声,向两侧缓缓滑开。
我走了进去。
---
屋内的场景,如同一幅文艺复兴时期描绘秘密会议的油画。
会议桌两侧,坐着两排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刚刚经历过激烈争吵、又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心平气和的伪装。
就像一场风暴过后的海面,虽然波浪已经平息,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咸湿的、属于混乱的水汽。
看到我的走入,这些人并未做出多少过激的反应。
与许多普通人对高层的刻板印象不同,精英人士并非不会抒发情绪,甚至恰恰相反。
情绪是人类最好用的工具之一,愤怒、喜悦、悲伤、恐惧,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功用。
彻底放弃使用它们,是一种对自身资源的极大浪费。
但同样的,他们多数情况下也只会将情绪视作工具,而非主人。
理智,那条被无数次训练过的缰绳,会永远占据着主导权,绝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坐视情感这匹烈马僭越雷池。
此刻,他们都在试图理解眼前的状况,而不是徒劳地表达愤怒,或是陷入无益的恐慌与混乱——尽管这些情绪,显而易见地在他们心底产生,并在持续滋长。
“久等了,诸位。我是西拉斯·布莱克伍德。”
我的脸上挂着一个合乎礼节的微笑,目光依次扫过室内的每一位,向他们表达我的友好。
同时,也在将这些面孔与记忆中的资料进行比对,确认着每一个人的身份。
“拉塞尔·马尔文。
马尔文联合健康保险集团、第一新英格兰信托基金,以及环友生命科学投资公司的董事会主席。”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主位上那个男人身上,“看上去比照片里要老迈一些。”
我停顿了一下,随即恍然道:
“不,我明白了。
您公开的官方肖像,是在二十年前拍摄的。
那种用银盐相纸冲印出来的照片,对光影的处理总是带有一种戏剧化的夸张,能巧妙地将皮肤上的沟壑,转化为充满男性魅力的轮廓线。”
“我有新照片!
我的媒体出镜率一直不低!”
拉塞尔·马尔文的声音带着被冒犯后的急躁。
“那可能是由于,您近二十年都没有一张足够出彩的照片——形象不佳,以至于人们不愿意记住。”
我的语气异常平和,似乎得出的结论是理所应当的事实,无需强调或争辩,
“就像史蒂芬·乔斯达,人们只会记住他穿着黑色高领衫、戴着无框眼镜,以一种哲学王的姿态手持消费电子产品的形象。
至于他早年西装革履、晚年病容憔悴的样子,早已被集体记忆所遗忘。”
“完全正确。”
一位金发的男士出声附和。
他的相貌拥有一种近乎完美的、古典主义的美感,五官的排布仿佛出自普拉克西特列斯之手。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将审视的目光转向了他。
“亚伯兰·罗森伯格。
罗森伯格家族的新任族长。
你和你的父亲年轻时很像,不过,你看上去没有他富有创造力,或者说,才华上略有些欠缺。”
“每个同时认识我父亲和我的男人,都会这么说。”
亚伯兰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表情愉悦,颇为受用,他优雅地摊开手,
“但女人们的评价则恰恰相反。
智慧和魅力多数情况下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我只是选择了对我而言更重要的一样。”
“人生苦短?”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就这一点上,他其实比他的父亲,以撒,要明智得多——即使这种明智,相对有限。
我的视线继续移动,落在下一个面容坚毅的亚裔男人身上。
“利兰·周。
周氏远航物流与战略服务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国防部亚太地区供应链的主要承包商。”
我故作惊讶地扬了扬眉毛,
“一位业务遍及全球的商业巨子,居然会掺和到友利坚内部商业集团的争端之中,这真是令人意外。”
“您觉得,这么假惺惺地故作姿态很有趣吗?”
利兰·周的声音,如同两块花岗岩破碎成的瓦砾,冰冷而生硬。
“正如奥维德在流放托米斯时所哀叹的那样,最热忱的问候,也只会遭遇黑海冰冷的寒风。”
我引用了一句古老的诗句,
“缓和气氛,对塑造一个良好的谈判环境有着积极的作用。
我们之间的矛盾,也并非不可调和。”
“是吗?”
利兰·周发出一声冷笑,他的表情依旧极具针对性与攻击性,
“如果您能立刻取消海关对我那艘滞留在太平洋上的货轮的阻拦,这话,或许才有那么一分可信。”
他试图用这种直接的、粗暴的方式激起我的反驳或辩解。
在当前的情景下,我的任何直接回应,无论是承诺还是否认,都会显得虚伪无力。
可惜,他注定要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