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扎亚茨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但我自己,依然持怀疑态度。”
“这是您的权利,”
迈克尔平静地回应,“但并不重要。”
“我的权利不重要?”
“是的。
对于您的核心诉求——复仇而言,不重要。即使您会因此而送命,也不重要。”
“为什么?”
迈克尔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近乎讥诮的神情,仿佛成年人看待孩童任性时的无奈与讽刺。
“因为复仇,本就是一条燃烧自己、照亮毁灭的道路。
它充满了危险、痛苦与不确定性。
相较于那些更加缥缈、更缺乏希望的愚蠢方法,公司为您提供的,是一条虽然艰难,但至少存在着清晰可见的、成功的可能性的路径。”
他将后背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睛,
“您不能因为一个好的方法,在过程中限制了您的个人舒适度和主观能动性,就将其弃如敝履。
那是孩子气的选择。
而复仇,扎亚茨先生,是一项绝对的、成人的决定。”
“老实说,”
扎亚茨的声音显露出一丝自嘲,“我已经有点想做回孩子了。”
“但那不可能。”
迈克尔断然否定。
扎亚茨无力反驳。
就在这时,迈克尔有了进一步的行动。
他伸出手,拉开桌子的抽屉,从中取出了一叠已经装订好的文件。
“这是您的新合同,扎亚茨先生。”
“好的。”
扎亚茨下意识地伸出手,准备接过,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一个巨大的疑问浮现在他脑海,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从我进来开始,我们一直在谈话!”
“这正是公司的高效之处。”
迈克尔给出了一个模糊、但又无法追究的回答。
脸上的微笑温和依旧。
扎亚茨放弃了深究。
他知道,在这个情境下,追问这类问题毫无意义。
迈克尔将合同推到他面前,并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处。
“我们擅作主张,帮您自愿放弃了公民监察员的高危岗位联合保险的购买选项。
您觉得可以吗?”
“那是什么?”
“一份为重大意外、严重肢体伤害以及深度心理创伤等情况提供赔付的商业保险,受益人为本人及直系亲属。”
迈克尔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这东西没什么用。”
“听上去并不是这样。”
“但实际就是这样。”
迈克尔的语气带着一种替对方着想的诚恳,
“保险的本质是一个统计学问题。
它并不能真正减少您的损失,只是通过精算模型,将无数人的风险汇集起来,再进行重新分配。
对于‘英雄’这个群体而言,其赔付条款往往极其苛刻,理赔过程也相当繁琐,而收效却近乎于无。
公司的英雄们,几乎没有人购买这份保险。”
他脸上的肌肉略微放松,摆出一个似乎是替扎亚茨感到庆幸的表情,并试图将这种情绪传递过去。
“取消它,您几乎不会有任何实质性损失,却可以立刻收获一些内部积分,用以提升您的初始等级。
公司减少了一份不必要的财务支出,您获得了一份宝贵的晋升资本。
这,是毋庸置疑的双赢。”
“好吧。”
扎亚茨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拿起那支迈克尔递来的钢笔,在合同的落款处,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仿佛磨平了他内心最后的一点抵抗。
他将合同交还。
“后续我需要做什么?”
“去斯特列科夫俱乐部,”
迈克尔接过合同,妥善地放回抽屉,
“告知他们,您接受了我们的‘帮助’,作为他们的卧底加入我们。
关于您已经和对方签约这件事,您无需担心。
公司有渠道,可以追溯并修改合同的正式生效时间。
无论未来在哪里对簿公堂,败诉的都只会是他们。
他们会为此主动修改合同。”
扎亚茨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时间指向五时三十分。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完全可以。”
迈克尔欣然应允,语气显得彬彬有礼,
“接下来的三天,您不会有任何任务安排,可以自由支配时间。
我的个人建议是,去俱乐部多熟悉一下情况,这对您未来的工作有百利而无一害。
三天后,您必须归队,接受为期一周的前期培训。”
“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伊莎贝拉小姐将在十天后回归总部。
我们为您和其他几位新晋的监察员,安排了一次与她的会面。
这会是一次非常良好的机会,希望您能把握住。”
“这也是公司的高效之处?”
扎亚茨忍不住问道。
这同样是提前的安排,同样的充满了可疑的预见性。
“当然。”
迈克尔再次给出一个肯定的、不容置疑的答复。
随后,扎亚茨站起身,没有再说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对方的声音彻底消失,办公室重归寂静,迈克尔·陈才完全松弛下来。
其温和、睿智、充满说服力的表情,如同被卸下的面具,瞬间瓦解。
他闭上眼,用双手拇指的指根,用力地按压、揉捏着自己两侧的颧骨和下颌连接处的肌肉群,缓解僵硬。
他当然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也完全明白自己说的话,用的手段,实质上早已偏离了人类朴素的道德标准。
长时间、高强度的表演,会让面部肌肉产生一种僵硬的、不真实的记忆。
或许,这就是为这份工作,他在生理上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不过,这些全都无所谓。
他睁开眼,拿起桌上的手机。
他决定先给莎拉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今晚会晚点到家,因为处理了一件“小小的、但很有趣的”临时工作。
对他来说,这是唯一的原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