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候选人,即便自身具备深厚的法律背景,也可能因为长久远离一线的诉讼实践,而在听证会上被对手抓住某些程序上的瑕疵进行攻击。
临场发挥至关重要。
因此,这一步必不可少。
当然,今天他遇上了一个例外。
德克兰·奥康奈尔清了清嗓子。
一种典型英伦腔的语调开始在房间里回响:
“原则上,鉴于委员会成员的构成以及潜在的质询方向,
我方理应就《行政程序法》第五条b款关于‘非正式裁决’的界定,以及《信息自由法》豁免条款的适用范围,进行一次审慎的、预防性的……”
阿利斯泰尔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他显然对这种学院派的冗长措辞失去了耐心,立刻打断了他。
“德克兰,请说重点!”
奥康奈尔似乎有些被打断的愕然,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用一种处在常人容忍度边缘的缓慢腔调回应道:
“明白。
我的观点是,基于现有判例的琐碎建议,恐怕并无必要。”
他藏住了主语,但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
“为什么?”
阿利斯泰尔追问。
“他要提一个新框架——一份新方案。
作为党内的一员,我提前得到过一些消息。”
奥康奈尔回答。
“那更需要法律上的建议和告诫——”
夏尔巴先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困惑的愤怒。
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何法律顾问会在这个关键时刻选择“放弃职责”。
“他应该并不需要。”
奥康奈尔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种同行间的、心照不宣的认可,
“恕我直言,夏尔巴先生。
西拉斯先生在法学上的造诣,远超我们大部分人。
如果他愿意,可以随时担任任何一家跨国企业的首席法律顾问,或是成为最高法院的座上宾。
您说对吗,先生?”
“也许。
不过我的学识更多应用于法理学和公共治理领域,鲜少在商业合同上浪费精力。”
我平淡地回应。
“明白了——”
阿利斯泰尔放弃了在这上面深究,他已经接收到了足够的信息。
他转而询问白宫联络官,
“您呢,玛利亚?”
“总统办公室没有发来任何新的消息。”
玛利亚·弗洛雷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有些迟疑地回答,
“也许我们需要等待。”
“您可以尝试主动联络一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阿利斯泰尔催促道。
“好的。”
弗洛雷斯女士点点头,打开了自己的通讯设备,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敲击,似乎正在发送一条问询信息。
我没有制止她的做法,这毫无意义。
下一秒的反馈,并非发生在她的设备上,而是发生在了我这里。
我的私人手机在桌面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振动。
“抱歉,一个电话。”
我拿起手机。
屋内众人的注意力,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粉,在一瞬间全部集中到我身上。
见到我脸上轻松的表情后,那股紧张的力场又倏忽散去。
然而,磁石重新生效,更强劲的吸力将铁粉再度拉回。
我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精神紧绷,呼吸都为之一滞。
“克兰普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
那是一个在整个自由世界都代表着最高权力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标志性的傲慢和不容置疑的自信。
“西拉斯,我的伙计。
听着,我就是打个电话,让你放轻松。非常轻松。”
“我一直很轻松,总统先生。”
“好,非常好!就要这样。
待会儿进去,大胆地说,把你的那些天才想法,都说出来!
别担心那些委员会里的老顽固,尤其是大众党的那些家伙。”
“我明白。”
“你不明白,”
他打断我,语气中带着炫耀,
“你听我说完。
参议院,他们大都是我的人。
我已经跟所有人打过招呼了。
所有人。
这只是一场表演,一场给媒体看的无聊表演。
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他们问什么,你的提名都会被通过。
明白吗?这是一笔板上钉钉的交易。
所以,去吧,去享受你的舞台,让他们见识见识,我选的人有多棒!”
“明白,总统先生。”
我挂断电话,将手机重新放回桌面。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团队里大多数的精英们,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从惊讶到愕然,再到如释重负,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惊诧莫名的复杂剧变。
我能理解他们的反应。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克兰普总统对我的提名表达了强力支持。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这种支持已经深入到了如此赤裸、如此不加掩饰、如此藐视程序的地步。
“抱歉,占用的时间有点多。”
我环视众人。
“我们都非常理解。”
首席法律顾问德克兰·奥康奈尔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的脸上甚至挂上了轻松的微笑。
“是的,非常理解。”
阿利斯泰尔紧跟着附和。
“那我……还需要再联络总统办公室吗?”
白宫联络官弗洛雷斯女士有些无措地举着自己的手机。
这个问题在此刻显得无比多余。
几乎没有人回应她,除了布莱斯·韦恩。
“理应。”
他轻声说,像是在说一个冷笑话。
当然,弗洛雷斯女士并非蠢材。
她立刻理解了事情的全貌,识趣地收起设备,退到了一边。
刹那间,房间内的气氛彻底变了。
之前那种紧绷的、如临大敌的备战状态,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松弛感。
为一场结果已知的考试进行准备,和在一片迷雾中摸索着前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夏尔巴先生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对他这样的专业人士而言,工作突然变得如此“简单”,或许让他感到了一丝价值被削弱的失落。
但他很快将这种情绪调整了回来,毕竟,客户的顺利通过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随后,委员会主席,联合党的华莱士·索罗斯参议员,和首席委员,大众党的伊万卡·里德参议员,分别前来拜访。
这亦是流程的一部分。
索罗斯参议员是一位头发花白、举止温和的老派政客。
他的到访更像是一次礼节性的招呼,与我握手时,眼神平和,传递的信息也很简单:
“我们这边没有问题。”
而里德参议员则截然不同。
她是一位言辞犀利、以咄咄逼人着称的女强人。
她甚至没有走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用审视的目光扫过我:
“部长候选人,期待您对我们提出的问题,做出坦率的回答。”
声音尖锐,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她并没有等待我的回应,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仓促,连带着留下的声音都有些底气不足,色厉内荏。
准备的时间很快过去。
准备室的门被工作人员从外面打开,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
听证会,即将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