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结课作业(2 / 2)

反智主义,这是最极端的反精英化表态;

强烈的政策不连续性,通过攻击前任来迅速完成与旧有‘错误’的切割;

网络治国,用最高效、最低成本的信息流直接穿透传统媒体的过滤网;

还有他平民化的饮食与爱好,是在构建一条与传统世家相对抗的护城河。

而他之所以能在一次糟糕的任期后卷土重来,其底层逻辑在于:

当所有力图证明自己‘正确’的对手,最终都未能有力证明自身的‘正确性’时,一个已经被验证为‘错误’的选项,其负面观感反而被稀释了。

所有人都回到了同一起跑线,而他,是那个最会跑的。”

“很好。那其他人呢?”

“迈尔斯副总统,他的选择同样理性。

废除全民医疗法案,会让他背负巨大的道德风险,但这风险是抽象的,只会体现为一部分选票的流失。

然而,如果他不去这么做,那些庞大的医疗联合体和保险公司,就会切断对其派系的资金输送。

后者是具体的、致命的,足以让他彻底丧失竞争资格。

在一盘必须下完的棋局里,弃掉一只‘兵’来保全‘车’,理所当然。

他的行为,无关善恶,只关乎生存与繁衍。”

“那两位顾问呢?”

“基尔希与穆勒,”

伊莎贝拉沉吟片刻,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

“他们是两只极其精明的貂鼠,嗅觉敏锐,擅长在复杂的丛林里为自己攫取最肥美的果实。

但他们的视野,终究无法超越丛林的冠盖。

他们理解利益交换的逻辑,却未曾领悟构建‘叙事’本身才是更上位的权力。因此,他们只能是工具,上不了舞台。”

“他们的作用,是总统伸出的两只手上的白手套。

他们主动承担了那些最容易引发公众情绪反弹的道德风险,并将复杂的议题,巧妙地降维成对个人品行的审判。

于是,民众热衷于讨论基尔希的裙带关系,却忽略了他主导的那些开发项目背后真正的资本流向与阶层固化问题。

人们会激烈地辩论穆勒的家族移民史与其政策的矛盾性,却恰好绕开了这项移民政策的深远影响和利益输送。

他们是完美的避雷针,将本该击中权力中枢的雷电,引向了自己这片无关痛痒的地面。”

“鞭辟入里。”

我由衷地赞许道,

“我凑巧听到了你和那个叫伊芙琳的女孩的对话,一度以为你被某种名为‘二元论道德’的病毒感染了。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会让人变得迟钝。”

伊莎贝拉的语气瞬间从学究式的严谨,切换为骄傲的轻快,仿佛一个出色完成了结课作业,正期待糖果奖励的孩子。

“她喜欢听那些,大多数人也都喜欢听我们说那些。

正如您的手稿中所言:善恶观强烈而行动力匮乏的个体,是神最慷慨的馈赠,也是最优质的欺骗对象。

您给我布置了一堂实践课,我总得交上一份像样的答卷,不是吗?”

她略带俏皮地补充道,“所以,我这次的作业,能换来一点小小的奖励吗?”

“你上个月才刚刚在圣巴特岛度过假。”

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哦,”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戏剧性的遗憾,“那可真是一道令人心碎的疤痕。”

然而,似乎有人并未感受到我们之间这种融洽的、宛如哲人与弟子散步于雅典学园般的氛围。

“莱恩小姐,你的表情很难看,”

伊莎贝拉偏过头,看向后座的另一侧,“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通过后视镜,将洛伊丝·莱恩小姐的表情尽收眼底。

那是一张因震惊而僵硬的面孔,充满知性美的嘴角紧紧抿着,眼神中混杂着紧张、不解,以及被怀疑的仓皇。

随着伊莎贝拉的发言与我此刻的注视,这种仓皇正在她瞳孔深处,如一滴落入清水中的血迹,迅速地扩散、变浓。

“没……没有,”

她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声音有些发紧,“可能只是……吃了一些不太合的食物。”

“哦?”

我的语调变得饶有兴味,

“比如,超过三百克的白鲟鱼子酱,又恰好配了半瓶以上的苏玳贵腐甜白酒?

我听说过一个古老的谣言,说这两种美味以特定的比例在胃里相遇,会催生一种微量的、令人神经紧张的生物碱。”

“……可能是的。”

她的回答,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那可真是不小心,”

我轻声说道,车轮碾过一滩雨水,发出轻柔的撕裂声,

“是不小心吃了远超安全剂量的食物呢?还是说……”

我的声音放得更缓,触碰着她紧绷的神经。

“……还是说,您的报道记录,有些不太对劲的问题?

比如,它专挑我在高尔夫球场和宴会上,与总统对话中那些最具道德争议性的片段进行记录,并打算以此为核心,撰写一篇极具批判性的深度报道。

却在返程的路上,猛然发现,报道的主角似乎并非您预想中那个狂妄自大的暴发户,或者容易被识破的骗子,而是一位……

您可能从未遇见过的,真正狡诈的恶棍?”

我停顿了一下,让沉默在车厢内发酵,直到空气都变得浑浊。

“您一直都是位敢说真话的良心记者,莱恩小姐。

我知道这一点。

我由衷地相信您的道德操守,并且……非常、非常佩服您的勇气。”

后视镜里,那位莱恩小姐的脸色,惨白如纸。